《焰与舟》我勒个键盘精

2、第2章

　　下午五点半，律所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熔金般的光，林晚舟的指尖划过助理刚发来的邮件，屏幕上的文字像细小的冰碴，硌得她眼生疼。

　　“盛远集团下属宏业化工厂近三年环保处罚记录三次，均以‘设备检修失误’为由从轻处理，罚款金额未超过二十万。上月有村民集体上访，市环保局出具的复检报告显示‘各项指标达标’。”

　　附件里的照片拍得模糊，却能看清□□局门口拉起的警戒线，几个穿着褪色蓝布衫的老人被拦在里面，佝偻的背影在镜头里缩成小小的黑点。陈焰说的那十几个肾病孩子，助理查遍了公开医疗记录，只找到三家乡镇卫生院的“不明原因肾功能异常”诊断，像被人刻意抹去的墨痕。

　　林晚舟捏了捏眉心，桌上的台历圈着下周一——盛远集团并购案签约仪式。那是她今年力推的重头戏，一旦成功，她将成为律所历史上最年轻的管理合伙人。周明宇昨晚在酒局上拍着她的肩，语气带着惯常的算计：“拿下这个案子，高院那边的关系才算真正打通。”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周明宇：“我在楼下等你，晚上的局推不掉。”

　　她起身时，西装外套的肩线绷得笔直，走到落地窗前往下看。黑色宾利停在大厦门口，周明宇坐在车里打电话，侧脸在夕阳里显得有些模糊。他们的婚姻就像这辆车，保养得宜，性能优越，却从没有过一次说走就走的旷野疾驰。

　　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她一丝不苟的妆容。她忽然想起陈焰额前那几缕汗湿的碎发，想起那双像要烧穿玻璃的眼睛。那个女孩说“有些东西比输赢更重要”，这句话像根细针，扎破了她用多年精致筑起的气球。

　　车后座里弥漫着周明宇身上的雪茄味，林晚舟侧头看窗外掠过的霓虹。“盛远集团的案子，”她忽然开口，“你有没有听说过环保方面的问题？”

　　周明宇挂了电话，调整了一下领带：“哪个大企业没点这种事？花钱摆平就是了。他们法务部跟我说过，小打小闹，翻不起浪。”他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审视，“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林晚舟收回目光，“只是今天遇到个记者。”

　　“记者？”周明宇皱眉，“盛远那边不是说都处理干净了吗？你别多管闲事，下周签约是头等大事。”他伸手想碰她的头发，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影。林晚舟看着街对面报刊亭亮着的灯，忽然说：“停一下车。”

　　周明宇不耐烦：“马上到地方了。”

　　“我去买份报纸。”她解开安全带，语气不容置疑。

　　报刊亭的老太太正收摊，林晚舟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刊物里翻找，指尖触到一份边缘卷角的周刊，封面标题用粗体字写着“谁在污染我们的水源？”，旁边配着张打了马赛克的工厂排污口照片。她认出那是陈焰供职的《深度周刊》，上个月刚停刊整顿。

　　“姑娘，这份只剩最后一本了，”老太太擦着眼镜，“听说写这篇的记者被人堵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林晚舟的心猛地一沉，付了钱转身时，看见周明宇的车还停在路对面，双闪灯在雨里明明灭灭。

　　城中村的出租屋里，陈焰对着笔记本电脑咳嗽，屏幕上是她刚恢复的部分采访录音。三天前她在化工厂家属院门口被两个蒙面人堵了，胳膊上的擦伤还在渗血，相机里的内存卡被抢走，现在只能靠采访对象的口述拼凑真相。

　　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早九点，市图书馆三号阅览室。”

　　陈焰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你是谁”，发送失败。对方已经把她拉黑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对面楼顶亮着的广告牌——盛远集团的标志在雨里泛着冷光。三天前她闯进林晚舟办公室时，其实做好了被赶出来的准备，但那个女人最后让助理查她的事，这让她心里燃起一点微弱的希望。

　　“规则之内，未必没有缝隙。”陈焰想起林晚舟那双看似冰冷的眼睛，也许里面藏着的，不只是输赢。

　　她从床底翻出藏好的U盘，里面是村民偷偷录下的废水排放视频，虽然画面晃动，却能清晰地看到墨绿色的液体流进河道。明天她要去赴这个神秘的约，不管对方是谁，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

　　雨还在下，陈焰给伤口换了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她像荒原上的野草，就算被野火焚烧，根须也能在地下继续蔓延。

　　林晚舟坐在书房里，台灯的光落在盛远集团的并购案文件上。她刚给助理发了信息，让他明天把宏业化工厂的所有内部合规审查记录备份。这些文件按规定属于保密范畴，但她知道，在律所的服务器里，有一个只有合伙人能访问的加密文件夹。

　　周明宇推门进来，带着一身酒气：“还没睡？明天的签约仪式很重要，别出什么岔子。”

　　林晚舟合上文件：“如果盛远集团真的涉及环境污染，你觉得这个约还能签吗？”

　　周明宇笑了，带着点嘲讽：“晚舟，你太天真了。这种事最后都会变成‘个别员工操作失误’，你以为那些村民能翻起什么浪？”他走过来想搂她的肩，被她避开。

　　“我明天有点事，签约仪式你先去。”林晚舟起身，“你睡客房吧。”

　　关上门的瞬间，她听见周明宇在身后骂了句“神经病”。客厅的落地窗映出她的影子，孤单却笔直。她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因为不肯在一份虚假的工程验收报告上签字，被单位开除，家里的窗户被人砸了好几个洞。那时她就发誓，要站到足够高的地方，不再任人欺负。

　　可现在她站在了这里，却发现高处的风更冷，冷得能冻僵人的良心。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是助理发来的陈焰背景调查：父母早逝，靠助学贷款读完大学，为了报道尘肺病工人，在矿区住了半年，去年因为揭露保健品诈骗，被人告上法庭，最后胜诉却赔光了积蓄。

　　林晚舟盯着屏幕上那张陈焰在矿区拍的照片，女孩穿着厚重的棉袄，脸上沾着煤灰，却笑得露出白牙，身后是灰蒙蒙的天空和高耸的烟囱。

　　她关掉手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雨已经停了，远处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长长的倒影，像一条发光的河。

　　明天，她要去见陈焰。不是作为盛远集团的代理律师，也不是作为律所的权益合伙人，而是作为一个……想看看真相的人。

　　也许陈焰说得对，有些东西，确实比输赢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