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与舟》我勒个键盘精

1、 冰与火的初遇

　　下午三点十七分，林晚舟的钢笔在文件末尾落下最后一个顿点。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这间位于城市之巅的办公室里，清晰得像秒针在跳动。

　　落地窗外是连绵的玻璃幕墙建筑群，阳光被切割成几何碎片，落在她米白色的西装裤上，却暖不透那层妥帖包裹下的疏离。桌上的黑咖啡还冒着热气，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杯身缓慢滑落，像她此刻刻意放缓的呼吸——刚刚结束的跨国并购案会议持续了四小时十七分钟，对方律师的每一个逻辑漏洞都被她精准捕捉，直到对方团队的领带渐渐松开，额角渗出细汗。

　　“林律师，盛远集团的补充材料送来了。”助理敲门进来，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这间办公室里凝固的秩序。

　　林晚舟点头，视线没离开文件上的签名栏。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近乎透明的裸色甲油，指尖落在“权益合伙人”那行字上时，没有丝毫停顿。

　　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是丈夫周明宇发来的微信：“晚上有个酒局，约了高院的人，你一起？”

　　她扫了一眼，锁屏，扔进抽屉。婚姻于她，早已像这套穿了三年的定制西装，合身，体面，却再无温度可言。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不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也不是低声的交谈，而是某种更尖锐、更直接的争执声，像一根生锈的钉子，突然划破了律所里无处不在的精致。

　　林晚舟微微蹙眉。她的办公室在律所顶层，安保严格，能闯到这里的，要么是重要客户，要么是……麻烦。

　　门被敲响了，不是标准的三声轻叩，而是带着点莽撞的“笃笃笃”，力道不轻。

　　“进。”她合上文件，抬眼。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与这间办公室格格不入的气息涌了进来——混合着尘土、廉价烟草和雨水的味道，还有……某种野草般的生猛气息。

　　来人站在门口，身形不算高大，却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带着粗粝的棱角撞进这片精心维护的精致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有个破洞，帆布鞋侧面沾着几块深色的泥点，像是刚从什么荒郊野岭跋涉而来。扎在脑后的头发有些散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被野火燎过的荒原上，重新燃起的火星，带着灼人的温度，直直地撞向林晚舟。

　　“林晚舟律师？”对方开口，声音有点哑，像是长时间没喝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直接，“我是陈焰，独立记者。”

　　林晚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两秒，像扫描仪一样快速完成评估：衣着价值不超过三位数，神态带着长期熬夜的疲惫，却难掩眼底的执拗。她见过太多想找律所攀关系、或是寻求法律援助的人，但眼前这个，不一样。那眼神里没有谄媚或卑微，只有一种……近乎冒犯的审视。

　　“我的时间按小时计费。”林晚舟往后靠了靠，椅背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拉开了物理距离，也划清了立场，“如果是法律咨询，建议你先联系前台，预约法律援助。”

　　陈焰却没动，反而往前踏了一步，手里紧紧攥着的牛皮纸档案袋被她捏出了褶皱。“我不是来咨询的，”她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更有穿透力，“我是来跟你说盛远集团的事。”

　　“盛远集团是我们律所的常年法律顾问单位。”林晚舟的语气平稳无波，像在陈述一条既定法规，“作为其代理律师，我不便与第三方讨论相关事宜。”

　　“‘相关事宜’？”陈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年轻人的尖锐，“是指他们旗下的化工厂偷排废料，把下游三个村子的水源全污染了？还是指他们买通检测机构，伪造报告，让十几个孩子的肾病被诊断成‘不明原因’？”

　　她的语速很快，像连珠炮一样，每一个字都带着泥土和愤怒的气息，砸在这间弥漫着昂贵香氛的办公室里。

　　林晚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顿了一下。盛远集团的法务部上周确实递交过一份关于“环保合规审查”的紧急文件，措辞模糊，只说是“存在潜在舆情风险”，被她压在了待处理文件的第三层——比起跨国并购案的百亿标的，这种“小麻烦”通常由初级律师跟进。

　　“陈小姐，”她抬眼，目光冷了几分，像手术刀抵在了皮肤上，“没有证据的指控，可能构成诽谤。”

　　“证据？”陈焰猛地将档案袋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惊得窗外的鸽子扑棱棱飞起。“我蹲了三个月，拍到的废水直排口照片被删了，找到的知情人昨天失联了，现在连我写的稿子都被全网下架——林律师，你告诉我，什么叫证据？”

　　她的眼睛红了，不是哭的，是急的，是怒的，像快要烧起来的柴火。“我知道你们律所为他们辩护，我知道你们懂规则，会钻漏洞。但那些孩子在医院里等着，那些村民连干净水都喝不上——”

　　“这不是我需要考虑的。”林晚舟打断她，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我的职责是维护客户的合法权益，在法律框架内。”

　　“法律框架？”陈焰往前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她能闻到林晚舟身上冷冽的香水味，像结了冰的湖面。“如果这个框架本身就保护着作恶的人呢？林律师，你穿着这身 expensive 的西装，坐在这么高的楼里，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林晚舟的呼吸微不可查地滞了一瞬。

　　她看见了。

　　看见过陈焰眼底的那种火，在很多年前，在她自己还相信“正义”大于“利益”的时候。只是那团火早就被日复一日的卷宗、谈判、利益权衡给浇灭了，换成了现在这层刀枪不入的冷静外壳。

　　她看着陈焰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看见一面被打碎的镜子，照出了自己早已模糊的倒影。

　　“让你的助理进来。”林晚舟移开视线，重新落在那份盛远集团的文件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职业腔调，“或者，你现在离开。”

　　陈焰盯着她看了足足半分钟，像是想从这张精致却冰冷的脸上找出点什么。最后，她抓起档案袋，转身时动作太急，撞到了门框，发出一声闷响。

　　走到门口时，她停住了，没回头，声音闷闷的：“林晚舟，你守着你的规则，我去找我的真相。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有些东西，比输赢更重要。”

　　门被带上，留下一声不轻不重的撞击声。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调系统送出的、温度恒定的风。

　　林晚舟盯着桌面上被陈焰拍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这里的温度。她拿起盛远集团的文件，指尖第一次出现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桌角的咖啡已经凉了。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打赢官司时，也是这样，眼里有光，觉得整个世界都该是黑白分明的。

　　而现在，那个浑身带着泥点和野火气息的女孩，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精心维持的平静表面，砸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林晚舟拿起手机，调出助理的号码，编辑信息：“查一下陈焰，以及盛远集团化工厂的环保纠纷。”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望着窗外被玻璃切割的天空，第一次觉得，这钢铁森林里的阳光，好像真的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