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金符藏在爹的旧袍里 ...

  •   夜色如墨,烛火在灯罩内轻轻摇曳,将沈鸾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孤寂。
      她端坐案前,指尖仍贴着那枚金符,仿佛怕一松手,这微小的金属片便会化作烟尘,连同父亲那被岁月掩埋的真心,一同消散。
      金光未散。
      情绪视觉中,那抹金色依旧如初升朝阳,纯粹得不容置疑。
      那是真诚——最深的、最重的、带着血亲烙印的真诚。
      而那抹深蓝,是沉入骨髓的悲伤,像冬夜寒潭,无声无息,却冷得刺心。
      她忽然想起幼时一场风雪夜。
      她发高热,昏沉中听见外间争执。
      周氏尖声道:“一个病秧子,何必劳师动众请太医?浪费药材!”而后是父亲低哑的声音,斩钉截铁:“她是沈家嫡女,谁敢怠慢,杖责三十。”那时她以为那只是父亲一时威严,如今才知,那一声“杖责”,是他唯一能为她撑起的天。
      原来他并非不爱。
      而是爱得太重,重到只能藏进沉默里,藏进旧袍的夹层中,藏进一枚无人知晓的金符里。
      “小姐……”冬梅轻声唤她,捧着一盏新茶走近,见她脸色苍白,不由一惊,“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沈鸾缓缓摇头,指尖终于离开金符,却将它紧紧攥入掌心,仿佛攥住了父亲半生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冬梅,明日你去老裁缝李妈那里一趟,就说……府里翻出一件旧袍,需查验布料年份,顺口问问,是谁人所制,何时所缝。”
      冬梅一怔:“这……会不会惹人怀疑?”
      “不会。”沈鸾声音很轻,却如刀刻般清晰,“若我猜得不错,这件袍子,本就是留给我的。”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那夜梦境的残影——父亲跪在一座幽静道观前,面前是一位白袍老者,手持玉佩,神情肃穆。
      金符递出时,国师低语:“此物认主,唯有血亲之诚,方可封存神契。沈侯,你愿以十年隐忍,换她一线生机么?”
      父亲低头,声音沙哑:“我愿以命相护,只求她平安长大。”
      十年。
      整整十年,他背负冷漠之名,任流言蜚语将他塑造成无情之人,只为在周氏耳目遍布府中的乱局里,为她留下一线生机。
      而她,竟一直以为他是弃她如敝履。
      心口骤然一痛,像有细针层层刺入。
      她不是委屈,而是愧疚——愧于误解,愧于怨恨,愧于那些曾在心底悄然滋生的“若无此父,宁为孤女”的念头。
      第二日清晨,沈鸾刻意穿过父亲常走的回廊,手中金符悄然滑落,坠入青石缝隙。
      她躲在假山后,屏息凝神。
      不多时,沈侯沈岳缓步而来,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清瘦,眉宇间积着常年丹药熏染的灰败之色。
      他脚步微顿,目光落在石缝中的金光上,俯身拾起。
      那一瞬,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手指猛地一颤,金符几乎脱手。
      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将符紧紧攥入掌心,指节发白,呼吸急促得几乎失控。
      “来人!”他声音低沉如铁,“传沈鸾,立刻来书房。”
      沈鸾低头走进书房时,沈侯正背对她立于窗前,手中仍握着那枚金符。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肩头,却照不进他深陷的背影。
      “跪下。”他声音冷硬,却不似往日那般漠然,反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沈鸾缓缓跪地,垂首,声音哽咽:“女儿不知此物从何而来,只知……昨夜梦见母亲,她说‘金符现,命途启’。女儿惶恐,不敢私藏,更不明白……为何有人欲杀我于襁褓之中,而母亲因此而亡。”
      空气骤然凝固。
      沈侯的背影僵住,肩头微微一颤。
      良久,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刀,死死盯着她。
      “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火盆,梦见焦木,梦见母亲用血写字……”沈鸾抬头,泪光盈盈,“梦见一个白袍老者,说‘神魂归位,转世重临’。父亲,女儿不懂这些,可女儿知道——母亲死得不明不白,而您……您明明知道什么,却从不告诉我。”
      沈侯的嘴唇微微发抖,眼中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震惊、痛悔、挣扎,还有一丝近乎崩溃的柔软。
      他缓缓走到案前,将金符置于烛光下,手指轻抚那鸾鸟纹路,仿佛触碰一段被封印的往事。
      “这金符……不是护身符。”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裂帛,“是国师亲授的‘鸾神信物’。唯有确认你身份之人,才可将其封存于亲血之衣,十年不朽。”
      沈鸾心头剧震,几乎不敢呼吸。
      “你母亲……是被毒杀的。”沈侯闭上眼,声音低得几近呢喃,“那夜稳婆所喂的‘安神汤’,混入了北境‘蚀心散’。国师早有密信预警,可我……我被周氏设局绊住,未能及时赶到产房。”
      他睁开眼,眸中泛红,竟有浊泪缓缓滑落。
      “我眼睁睁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手攥着你的襁褓,却连为你报仇的资格都没有。朝中有人要你死,沈家若掀动风云,满门皆灭。我只能……只能装疯卖傻,沉迷丹药,让人以为我懦弱无能,不足为惧。”
      他死死盯着沈鸾,声音陡然低沉:“可我从未放弃护你。这金符,是我从国师手中接过时,以心头血封印的信物。我将它缝进旧袍,只等你长大一日,能自己发现。”
      沈鸾跪在地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痛得清醒。
      原来父亲的冷漠,是恐惧。
      是对朝堂暗流的恐惧,是对她安危的恐惧,更是对自身无能的恐惧。
      而这份恐惧,化作了十年如一日的隐忍与守护。
      她缓缓抬头,望着这个她曾怨恨多年的男人,眼中泪光闪烁,却不再有怨。
      “父亲……”她轻声道,“女儿今日来,不只是为了问这金符。”
      她顿了顿,指尖轻抚袖中那封残信、那块焦木、那本产房账目的副本。
      “女儿,还有许多事……想请您,亲自看看。”沈鸾跪在书房青砖之上,脊背挺直如松,指尖却微微颤抖。
      她从袖中取出那封残信,纸页泛黄,边缘焦黑,似曾遭火焚;又将那块焦木置于案前,木纹深处隐约可见半个模糊印记,像是被刻意烧毁的符咒残痕;最后,她呈上产房账目副本,墨迹斑驳,但几笔异常支取赫然在目——“稳婆赏银五十两”,时间正是母亲临盆当夜。
      沈侯沈岳俯身,目光一寸寸扫过三物,呼吸渐重。
      他颤抖的手指抚过残信背面一道极细的朱砂划痕,瞳孔骤缩,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中。
      他猛地抓起焦木,翻转至背面,借着烛光,竟辨出半枚暗红指印,形如鸾鸟展翅。
      “这是……国师血印。”他喃喃,声音沙哑如裂帛,“当年他留下的密信,唯有以心头血点此印,方可证明真伪。”
      他翻开账目,看到“五十两赏银”时,指节猛然收紧,青筋暴起。
      “稳婆月例不过二钱,一夜赏银抵得上十年俸禄……这银子,不是赏,是封口!”他抬眼盯住沈鸾,眸中翻涌着沉寂十年的怒火与痛悔,“吴管事……他当年经手这笔银子,可还活着?”
      “活着。”沈鸾低声答,“如今仍在账房当差,但每逢提及那一夜,便神色慌乱,似有隐情。”
      沈侯缓缓闭目,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冷峻肃杀。
      他起身,沉声下令:“即日起,西院封锁,周氏不得见任何人,不得传递片纸只字。吴管事押入刑房,由老张头亲自审问,查清每一两银子去向,每一人出入记录。”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沈鸾脸上,复杂难言。
      良久,他低声道:“你母亲临终前,留信与我,只一句话:‘吾女当自强,若我不得护她,望你许她执掌中馈。’”
      他凝视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被他藏在冷漠背后的女儿。
      “如今,你可愿替她,掌这侯府内务?”
      沈鸾心头一震,跪地叩首,额头轻触冰凉地面:“女儿不为权柄,只为母亲旧部讨一个公道,为父亲守一份家业,为这沈府……留一线清白。”
      沈侯沉默片刻,终是点头。
      他命人取来内宅印信——一枚沉香木雕鸾鸟纹的方印,交至沈鸾手中。
      “从今日起,侯府内务,由你执掌。”
      当夜,灵堂烛火通明。
      沈鸾独坐于母亲灵位前,焚香三炷,将金符与那枚鸾玉佩并置案上。
      玉佩微光流转,似有灵性,轻轻一颤,竟映出一行新字,浮于香雾之中:
      “心火已燃,首缺可补。”
      她怔住,指尖轻抚玉佩,心头翻涌。
      神魂九缺——前世鸾神因战乱碎裂的九道神魂,唯有集齐残魄,方能重归圆满。
      而今日,她补的,是第一缺:亲情之缺,信任之始。
      窗外忽起风,卷起残叶扑打窗棂。
      城楼方向,一道黑影悄然立于檐角,手中残玉幽光大盛,似在遥遥感应什么。
      沈鸾浑然未觉,只默默整理母亲遗物。
      一只褪色的旧绣鞋落入手中,鞋底微鼓,似有夹层。
      她轻轻拆开,取出半页残谱——泛黄纸片上,音符扭曲如蛇行,旁注小字,墨迹淡却清晰:
      “鸾鸣九转,可召神风。”
      她凝视良久,正欲细看,忽觉袖中玉佩微热,似有低鸣将出。
      而身后,冬梅低头整理香炉,指尖微颤。
      她悄然抬头,望着小姐背影,眸光幽深。
      袖中铜铃,无声轻震,如应某种遥远召唤……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