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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绣鞋里的鬼音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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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映在沈鸾眉心,如一点朱砂。
她将那半页残谱平铺于案上,指尖轻触泛黄纸面,闭目凝神。
刹那间,情绪视觉如潮水般翻涌而起——绿色嫉妒如毒藤缠绕纸角,蜿蜒扭曲,层层叠叠,其间竟夹杂着深紫的算计,浓得几乎化不开。
那气息,她再熟悉不过,是周氏独有的情绪印记。
她眸光微敛,心头冷笑。
这残谱,竟曾被继母翻阅过。
可她为何不毁?
反而将它藏于母亲遗物中那只褪色绣鞋的夹层里,再“不经意”地归还遗物堆?
分明是设下的局。
引她痴迷古乐、钻研异术,若她真沉迷其中,日夜抚琴,便落人口实——嫡女不务正业,心思邪异,甚至借乐招魂,扰乱家宅。
届时只需一纸状告,便可削她权柄,重夺内务。
好一招借刀杀人,阴毒至极。
沈鸾指尖缓缓摩挲玉佩,鸾纹微热,似有低鸣在血脉中回荡。
她睁开眼,目光如刃,却已有了决断。
“冬梅。”她轻唤。
冬梅立刻上前,垂首敛息。
“去前院小厨房,跟张嫂子说一声,小姐近日研习古乐,要炖些安神汤饮,夜里常起抚琴,莫要惊扰。”沈鸾语气温淡,却字字清晰,“再提一句——此谱乃夫人遗物,似可招魂问事,小姐日夜苦思,只为再见母亲一面。”
冬梅一怔,抬眸看向小姐,见她神色沉静如水,眼中却有冷光流转,顿时会意,低头应下:“奴婢明白。”
待冬梅退下,沈鸾独坐灯前,将残谱覆于鸾玉佩之上。
玉佩忽地一震,幽光自纹路中流转而出,如星河倾泻,映入她眉心。
刹那间,脑中浮现出断续旋律——九声清鸣,一声比一声高亢,如凤唳九天,撕裂长空。
每一声响起,心口便如被金火灼烧,痛得她指尖发颤。
这是神魂共鸣。
前世鸾神以音律御风召雷,九转鸾鸣,可引神风降世。
而这残谱,正是那神术的残篇。
可惜残缺不全,强行感知,反噬自身。
她咬牙忍痛,默记音律,不敢有丝毫分神。
就在第九声将尽之际,窗外忽起异风,吹得烛火几欲熄灭。
风中似有低语,又似呜咽,远得不可捉摸,却又近在耳畔。
“小姐!”冬梅急步冲入,脸色发白,“西院赵婆子在祖祠外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念叨‘别来找我’‘是我一时糊涂’……奴婢悄悄看了,她烧的是半块旧木牌,像是从祖祠香案上取下来的!”
沈鸾缓缓睁眼,眸光如寒潭深水。
赵婆子是祖祠守夜人,胆小如鼠,平日连猫叫都吓得缩屋,今夜竟敢擅取祠中物焚烧压惊?
除非——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心虚至极。
而那半块焦木……莫非,正是三日前祠中失窃的那块?
她不动声色,起身整衣:“明日清晨,我去祖祠上香。”
次日天未亮,晨雾未散。
沈鸾一身素色襦裙,领着冬梅缓步穿过回廊。
祖祠香火缭绕,她亲自点香三炷,恭恭敬敬插入香炉,又额外添了三炷安神香,轻声道:“母亲最爱清净,这几日府中纷扰,愿香烟能安她魂魄。”
她退出祠堂,路过赵婆子住的小屋。
门半掩着,赵婆子坐在床边,脸色灰败,眼神涣散,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焦黑木片,指节发白。
沈鸾只作未见,淡淡道:“冬梅,送碗姜汤来,夜里风冷,别让老人家受寒。”
冬梅应声而去,片刻端来热腾腾的姜汤。
赵婆子受宠若惊,慌忙起身接碗,袖口一动,一张折叠的纸条悄然滑落。
沈鸾眸光一凝,不动声色拾起。
指尖触纸,情绪视觉骤然炸开——深紫算计如墨染宣纸,边缘泛着黄浊恐惧,两种情绪交织纠缠,分明是周氏亲笔所书,而执笔之人正被胁迫!
她垂眸,看清纸上字迹:三更熄灯,油藏西角。
心下冷笑。
果然是你。
借赵婆子之手,在祖祠动火引祸,再将罪名推到我头上——说我夜夜抚琴,心神失守,祭火失控,烧了祖祠香案。
届时,族老齐聚,我百口莫辩。
可你忘了,这府中,已不是你说了算。
她将纸条收入袖中,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身后,赵婆子捧着姜汤,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作深深的恐惧,低头啜饮,热汤入喉,却暖不了半分心肠。
夜色渐沉,沈鸾独坐房中,玉佩温润,残谱静卧案上。
她闭目调息,脑海中九声鸾鸣仍在回荡,心口余痛未消,却已不再惧怕。
风起于青萍之末,祸生于隐微之间。
而她,已握住了第一根线。
只待那根线,牵出整张罗网。
三日后,沈侯府议事厅外槐影斑驳,蝉鸣如织,却压不住厅内凝滞的肃杀之气。
十二位族老分坐两侧,香炉青烟袅袅,却似凝成一道无形枷锁,悬于堂中。
沈侯沈岳端坐主位,面色阴沉,手中拂尘搭在膝上,指尖微微颤抖——那是丹毒入体的征兆,也是他多年不理家事的明证。
今日召集族老,为的正是祖祠失火一案。
虽未酿成大祸,香案一角却被熏黑,供灯倾倒,木牌焚毁半块,乃沈家百年未有之亵渎。
周氏一身簇新绛紫裙袄,鬓边金步摇轻晃,率先起身,语带悲戚:“列位长辈明鉴,此事虽小,却关宗庙肃穆。近来鸾姐儿日夜抚琴,不眠不休,奴婢们都听见她在房中喃喃自语,说什么‘母亲听得见’……这等行径,已近巫蛊之嫌!若非心神失守,祭火失控,怎会恰在她练琴之时,祖祠突起异火?”
她话音未落,几位年长老者已蹙眉点头。
三房太夫人轻敲拐杖:“嫡女失仪,确该训诫。”
堂下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沈鸾身上。
她静立堂心,素衣如雪,发间无珠翠,唯簪一支旧玉簪,是母亲遗物。
她未辩,亦未怒,只抬眸扫过周氏,那一瞬,情绪视觉悄然开启——继母周身翻涌着浓稠如墨的黑色虚伪,边缘缠绕深紫算计,而眼底一闪而过的黄浊恐惧,却泄露了她内心的动摇。
沈鸾唇角微扬,不是笑,是了然。
“父亲,诸位长辈。”她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女儿确在习曲,但非为癫狂,而是奉母遗志。此曲名《鸾鸣引》,乃母亲亲授残谱,据传可通幽冥,慰亡魂。若诸位疑我有罪,不如容我当场奏之,以音证心,以曲明志。”
满堂一静。
她从袖中取出一支旧笛,竹身斑驳,笛孔边缘有细微裂纹,是林氏生前最爱之物。
指尖轻抚笛身,情绪视觉再度浮现——一抹温润的金色真诚自笛中缓缓流转,如月下溪水,纯净不染尘埃。
那是母亲残留的情绪,是爱,是嘱托,是未尽的守护。
她闭目,横笛于唇。
第一转鸾鸣起。
清音破空,如晨钟初响,玉佩藏于袖中,微微一震,似有共鸣。
梁上积尘簌簌而落,在音波中轻颤如蝶。
第二转,音调陡升,堂中烛火齐齐一晃,火焰拉长如泪。
第三转将出未出之际——
“砰!”
赵婆子猛然扑跪于地,额头撞地,发出闷响,声音嘶哑如裂帛:“我招!我招了!是周姨娘……是她给我五两银子,逼我三更熄灯,再往西柱泼油!她说只要火起,就说是沈鸾祭母心切,失手引燃……她……她还说,若我不从,便揭发我早年偷换香油的事,让我被逐出府!”
满堂哗然。
沈侯猛地站起,拂尘落地,眼中寒光如刀:“你敢污蔑主母?!”
“不是污蔑!”赵婆子涕泪横流,从怀中掏出那张焦黑木片,“这是香案下的压符木,我……我本想烧了压惊,可夜里总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唱曲……一声比一声高……像……像鬼音……我撑不住了!”
沈鸾缓缓睁眼,笛音戛然而止。
她目光淡然,落向周氏:“母亲的曲子,我只奏三转,尚未成调。可火中冤魂,却已听见。”
周氏脸色惨白,强撑道:“一个疯婆子的话,也敢作证?她怎知‘三更熄灯,油藏西角’的细节?分明是你设局!”
沈鸾不答,只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轻轻展开,举于空中:“那便请诸位看看,这字迹是谁的笔?这情绪……又是谁的心?”
纸条一展,堂中数位懂情绪术的族老瞳孔骤缩——那纸上,深紫算计如墨浸纸背,黄浊恐惧缠绕字间,分明是胁迫之下的笔迹,而落款处虽无名,那“谢”字一角,却绣于布边,极小,极隐,如针尖□□。
沈鸾将油布轻轻置于掌心,指尖缓缓摩挲那微小的“谢”字刺绣。
布角陈旧,丝线褪色,却依旧锋利如刃。
她不动声色收起,眸底却掀起惊涛——这“谢”,是国师府的姓?
还是,某位潜伏于暗处的敌人,留下的标记?
夜深,残谱自动浮现第二页,墨迹如血,字字森然:“九转成音,神风自临。”
而冬梅默默拾起那块焦木,指尖轻触,袖中铜铃无声轻震,仿佛……回应着某种遥远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