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梨初初初啊

2、幺幺

　　“主子您看看，这么一收拾，这孩子还真是可爱的紧呢。”

　　幺幺被林琅的侍女无衣牵着小手，扭扭捏捏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说实话她已经好久没有穿过这么正经且舒服的衣裳了，只觉浑身不自在。

　　林琅的屋子里陈设简单却考究，热气裹着淡淡松针的香气细细密密的包裹住，让进了屋子的人瞬间丢了一身寒意。他向来怕寒，往往房中的炭盆需要燃到谷雨前后，再加上今日落雪，火便添得更旺了一些。

　　幺幺随着无衣绕过绣了山水的屏风，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坐在案前，身上披了一件狐裘，边边滚的柔软白色狐毛此时正贴着林琅下颚围了一圈，显得整个人毛茸茸的。

　　听见声响，读书的少年眉眼微抬，细细端量着面前小孩儿。

　　洗了澡换了衣，原本的小脏孩儿有了几分粉雕玉砌的模样，虽然瞧上去明显要瘦小很多，但还好全须全尾活蹦乱跳。

　　“可有名字？”林琅开口问道。

　　幺幺摇头，上辈子上上辈子的名字都是林琅给取的，若说见到林琅之前叫什么，便只管叫‘喂’。

　　“小主子，这个孩子似乎不会说话，奴婢问了她许多，她都没开过口。”

　　孩子抬头看她，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满是天真，无衣皱着眉，摸了摸小孩扎着的啾啾。

　　幺幺不是不想开口，实属是这副身体在刚准备学语的时候身边人便都死了，三年多的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守着院子，没人说话，也就不会说话。现下遇见人，张了嘴却发觉自己失了声。

　　林琅放下书卷向幺幺招了招手。

　　幺幺踌躇了几步，才慢慢挪动脚步向面前少年走去，她在他身前站定，她不敢看他。

　　她不是不想他，只是她曾等他多年，终不得见，如今见了，却叶公好龙；只是此生的他并不识她，她便只能将呼之欲出的欣喜吞进喉咙。若是可以等到以后能说话了，那就在漫长的岁月里，多跟他说上一说，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能再次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琳琅盯着面前孩子，良久转了目光落在桌上的烛花上。他淡淡开口，声音似四月谷间清风清冽冷淡，今生无名，你我有缘，我便唤你幺幺，幺娘感觉可好？”

　　幺幺瞳孔猛地一震，她惊讶的抬头定定地看着林琅，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但她不能这般唐突，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将呜咽连同那份莫名的感情一起，狠狠咽回肚子里。

　　少年不知她的心思，已经低了头继续看书，仿佛她并没有出现过。

　　不过幺幺并不觉得难过，毕竟如今虽然她的身份不同，境遇不同。

　　她从不觉得自己吃苦，哪怕是前世往返六十年，哪怕是今生差点无法生还。她在等什么，盼什么，无非是在等再次见到他的那日，无非是盼他再次喊出她的名字。

　　刚才，他的话语跟从前别无二致。

　　幺娘这两个字在舌尖无声地滚过千百遍。是他给的，和从前一样。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无论她流落何方，身份如何变换，最终都会牵引着，让他再次赋予她这个名字。

　　幺幺伸出小手想要抱一抱面前人，却终是克制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她怕她突如起来的炽热烫坏了眼前尚且年少的林琅，她能够见到他就已经很好了。

　　她控制着自己不要太过激动，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生怕自己的冒失惹得面前人不喜。

　　林琅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瞧见孩子乖巧听话，便又说道，“今日劳累一天，幺娘早些休息。你倒是不用去见长公主，只管在束竹苑呆着便好。”

　　幺幺点了点头，无衣行礼后将孩子带了出去，临到门口，孩子回头看林琅，少年已经坐回案前不再看她。他提着笔，似乎在想什么棘手的事情，漂亮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

　　“幺娘，走了。”无衣轻唤。

　　初春的风还是带了些寒意的，一瞬间包裹上来，幺幺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哆嗦，方才在屋内被烘得暖洋洋的小脸，此刻触碰到略凉的空气，微微发紧。好在无衣的手很暖和，牵着她稳稳地走在回廊下。

　　廊外，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得庭院亮堂堂的，如同白昼。

　　借着光，幺幺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套鹅黄色带暗纹的袄裙，又轻又软，还带着皂角的清香。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般感觉，久到会让她觉得这舒适来的诧异，像飞在云端，有些飘飘忽忽的不真实。

　　“幺娘？”无衣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放缓了脚步，微微弯下腰看她，“可是累了？还是冷了？”她的声音温和，带着关切。

　　幺幺猛地回神，连忙摇头。

　　无衣只当她是初来乍到，又经历了大悲大喜，一时无法适应，怜惜地摸了摸她头顶的小发髻，“别怕，束竹苑清净，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小主子他......看着是冷淡了些，心却是极好的。他既给了你名字，认下了你，便会护着你。”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些，“长公主那边，主子说不必去，你便安心待着，万事有主子担着。”

　　家。

　　幺幺的心尖像是被这轻柔的字眼烫了一下，她抬头看看，月色刚好，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

　　清晨鸡鸣，无衣敲了敲幺幺的房门，没人应答，无衣心想这孩子该是还没睡醒，于是站在门口候着。

　　桃夭刚从耳房出来就看见无衣站在那里踌躇。

　　“无衣为何叹气？”

　　无衣眼皮一抬，桃夭顺势看了一眼，心下明了，“那丫头来的时候，我便瞧她觉得不舒服，长得不出挑就算了，呆呆傻傻的还是个哑巴，也不知小主子捡回来能有什么用。”

　　无衣诧异地看了桃夭一眼，她自是知道桃夭心直口快，可没想到说出的话竟这般难听，“你何必这般不留情面？幺娘小小年岁能靠着自己活到今日已属不易。”

　　桃夭听言笑了笑，“那你为何意？你我可都是自小便签了卖契被人卖到这公主府的，生不是自由身，死了也是做人奴婢的命。她怎么不一样？同样都是从府外进来的，她可是不但没那纸契约牵着，还被主子当成主子供起来呢。”

　　无衣伸手扯了扯桃夭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你我在这吃穿用度皆比平民要好得多，主子人好也没让你多做什么，你何需抱这么大的怨气？”

　　“算了，我也不同你说，你从来都是个脾气软的，可别让那黄毛丫头骑你头上。”

　　“别这样说.....”

　　无衣还没等说完，一抬眼便看见本来应该在屋中睡着的幺幺此时穿戴整齐杵在拱门口喘着气，她的面前放这个装了半桶清水的水桶，看着洒出的水，估计是孩子自己晃晃悠悠提过来的。

　　孩子的杏眼圆圆的装满无辜，看得无衣面上一红，这孩子虽不会说话，但耳力惊人，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刚刚的闲话。她赶紧上前，“幺娘怎么在这？”

　　幺幺站在这其实也没多久，院内两人的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前世的她是林琅的丫鬟，她是在林琅来公主府之前便随了他的，林琅对丫鬟侍从这方面不甚要求，长公主便随意拨了几个洒扫奴婢伺候，贴身的就幺幺一个。

　　故而幺幺从未见过这两个丫鬟，估计是来公主府后，长公主分过来的。

　　她并不恼怒二人的闲话。她出现的突兀，身份还不为人知，确实没由来地惹人嫌。不过现下她倒想多讨讨府中人的欢喜，至少不能现在就被赶出去。

　　幺幺眨了眨眼回过神儿，准备提着水往院子里走。

　　无衣见状，拧着眉毛将那半桶水提了进去。

　　幺幺有些愣怔，她看出来无衣似乎有些生气，但是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惹着无衣生气。于是拽了拽无衣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她。

　　无衣瞥了她一眼，随即打开幺幺的房门，见里面整整齐齐，显然是有人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好了的。

　　“你这是做什么？”无衣皱眉看着小孩。

　　幺幺被盯得发愣，没法说话，她看不懂无衣

　　无衣蹲下身子，眼里湿湿润润，语气稍显严肃，“这不是你这个孩子该做的，知道吗？”

　　幺幺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从无衣的话中听到了怜惜，可她并不需要这些。

　　无衣见孩子执拗，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桃夭站在一旁端量许久，她笑意盈盈走上前来，“无衣你何必这般生气？幺娘想做就让她做，也不能在这府里吃白饭不是？幺娘，你同我一起，好不好？”

　　见幺娘点头，无衣只得叹口气，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待到林琅下学回家，刚一进院子就看见幺幺跟在桃夭后面亦步亦趋，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桃夭本来还有些胆怯，毕竟这幺娘是林琅亲自带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对她是个什么意图，眼瞧着林琅似乎并不在意这妮子，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使唤起幺娘。无衣性子软，在一旁总想说几句软话，却每次都被桃夭怼的哑口无言。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月有余，林琅这几日总带着一个大汉回来，两个人不知在书房说些什么大汉临走前同林琅对着幺娘指指点点。

　　幺娘被两道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桃夭瞧见后轻哼一声，而后眼神一转，笑着打扇，“你看，前几日小主子就跟我说了，你这个孩子太笨，要给你卖给那个男的，今日可巧男人就到了。你猜你之后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