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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仙荷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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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荷湖畔,千里芙蕖灼灼盛放,那花瓣剔透如琉璃美玉,蕊心流淌着淡淡的月华清辉,于微风中轻颤时,便有点点莹光簌簌落下,没入碧色流转、仙气氤氲的湖水中。整片湖泊宛如一块镶嵌在仙境之中的七彩琉璃,静谧而圣洁。
湖畔依水而筑的芙蓉厅外,月无双一袭鹅黄衣裙,正不安地来回踱步,澄澈眼眸中盛满了焦灼,不时望向那紧闭的、雕琢着并蒂莲纹的灵玉门扉。
芙蓉厅内,清冷光华流转。无暇躺在一张寒冰玉髓床上,此床能镇魂安神,减缓痛苦,丝丝缕缕的白色寒烟缭绕,却压不住她左肩处那狰狞可怖的伤口,那日被逐出仙籍,她别无他法,只能回到月荷湖畔。月无际静立床前,双手结印,精纯的月华仙元自他掌心倾泻而出,如月下清泉,又似缥缈纱绫,温柔却坚定地包裹住无暇的伤处,与那顽固的寒毒激烈地对抗着。
良久,那浓密的睫羽微颤,无暇艰难地睁开双眼,视线模糊了半晌,才聚焦到眼前人那张写满疲惫与焦虑的俊朗面容上。“二哥……”她声音嘶哑干涩。
月无际小心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将温和的仙元缓缓渡入,稳住她虚弱的心脉:“感觉如何?你体内寒毒极为阴狠,已伤及仙元根本,我虽暂时压制,仍需连续疗养数日,方能祛除干净。伤你之人,修为高深。”他语气沉稳,眼底满是心疼。
从二哥温暖有力的掌心传来的,不仅是支撑她生命的力量,更是血脉相连的依靠。无暇鼻尖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浸湿了鬓角:“二哥……我将通灵宝珠呈给了殿下,可不知为何,里面的内容全变了……变成了对天庭、对临梦族的诋毁和不满……我没办法,我只能让岑今他们帮我暂时控住天兵,想硬闯璇玑阁当面解释清楚……”
“傻丫头,事情的经过,我已知晓大概。”月无际打断她,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的泪水,动作轻柔,声音里带着怜惜,“没事了,先养好伤要紧。”他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岑今!”无暇却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眼中痛苦骤现,“二哥,岑今他们三个!因为我……被明澈殿下抽去了仙髓,被打发到蚀骨荒原去了!你快派人去寻他们!”她激动地想坐起身,却牵动了伤口,顿时痛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月无际的手微微一僵,面色瞬间变得更加晦暗。蚀骨荒原……那是九天之下最为酷烈的放逐之地,终年刮着能消磨魂魄的蚀骨阴风。被抽去仙髓的仙族,仙骨已废,更加脆弱,被投入那里,无法吸收丝毫灵气,甚至连进入轮回重新来过的机会都被剥夺。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看着自己的神魂一日日被风沙蚀刻、瓦解,最终化为荒原上一缕无声无息的怨息,无法超生。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妹妹的手,这沉默本身已是残忍的回答。
在清冽却令人安心的月华仙元包裹下,无暇终于抵抗不住身体的虚弱,沉沉睡去,只是那睡颜依旧紧蹙着眉头。翌日,月无双精心准备了一个白玉提梁盒,里面盛着以荷露调和的灵藕羹、用朝霞灵气焙制的芙蓉糕、以及一壶能温养经脉的月桂仙酿,皆是清淡又滋补的仙品。她轻轻地推开芙蓉厅的灵玉门,柔声道:“无暇姐姐,可好些了吗……”
话音戛然而止。
厅内,那万年寒冰玉髓床上空空如也,只余昨夜无暇躺卧处一点微凹的痕迹和几近消散的体温。锦被掀在一旁,满室清冷华光依旧。
“无暇姐姐?!”月无双急忙走出厅外四处寻找,“无暇姐姐!你在哪里?!无暇姐姐——!”回应她的,只有月荷湖畔习习的风声与芙蕖静静的摇曳。
月荷仙境正殿,气氛凝滞。连日来处理族中因魔族侵扰产生的伤亡、资源调配,加之忧心妹妹的伤势与天庭变动,月无际已是心力交瘁。他坐在案后,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瘦削了许多,薄唇紧抿,透着一股强撑的坚韧,可那微微泛红的眼角和眉宇间难以化开的郁色,却暴露了他的疲惫与焦虑。
“无际哥哥——!”一个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娇俏声音猛地闯入死寂的正殿,月无双像一阵慌乱的风般冲了进来,发髻都有些散了,脸上毫无血色,“不好了!无暇姐姐……无暇姐姐她不见了!”
月无际猛地抬首,脸上只剩下全然的惊骇与担忧。他霍然起身,“去仙荷灵界看看,她一定去那里了。”
仙荷灵界深处,乃是月华一族温养重伤之魂的秘境。此处不闻外界风雨,唯有丝丝缕缕乳白色的月华灵雾如绸缎般缓缓流淌、沉浮,滋养着悬浮于虚空中的一枚巨大剔透的晶石。晶石核心处,月无痕静静沉眠。他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比最为脆弱的残雪还要易碎,长睫纹丝不动,仅存的一丝生机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于这氤氲灵气之中。
月无际与无双一行人匆匆寻至此处,目光扫过,在养魂晶石旁,发现了几缕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无暇的微弱气息,月无际正欲仔细探查,空中忽有点点莹白流光如蒲公英种子般悄然汇聚,温柔地落在他的掌心。那光芒熟悉而温暖,正是月华一族用于传递紧要讯息的萤光。
萤光无声散开,月无暇那虚弱却坚定的声音,清晰地响在寂静的灵界之中:“二哥,无双,待你们见此灵言,我应已在前往幻海之州的云路之上。”
闻此一句,月无际的心便猛地一沉。
“此行天庭,本为兄长求得一线生机,欲借结魄灯凝聚魂魄。竟意外发现那日于梦谷河畔中所救下的重伤垂危之人……竟是天界皇子,明澈殿下。”
光幕中声音微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可他与周身之人,皆将那救命之恩,归于名唤檀梦的临梦族仙女,言称是她在枫林山施以援手,已成事实。”
“我本无意纠缠于此,只求将载有二哥陈情的通灵宝珠呈于御前,阐明月华之忠换取结魄灯……可谁知那宝珠之内,字字句句竟皆化作对天界与临梦族的不满!”看到此处,月无际瞳孔骤缩,失声低语:“不可能!我亲手注入宝珠的,尽是恳切哀告与事实陈述,何来半分不满愤恨?!”那宝珠是他亲自封印,绝无差错。
光幕中的声音继续流淌,充满了迷茫与痛苦:“天规森严,等级分明,若待层层上报至天帝御前,兄长早已魂飞魄散……我别无他法,只能兵行险着,带岑今他们强闯璇玑阁,欲面陈殿下……他们布下‘溯源仙踪阵’,引星辉探查殿下仙元流转之痕……然而,阵法昭昭,却寻不到半分月华仙元的踪迹。”
“我不知道宝珠为何会变作那般模样……更无从得知当日倾尽所有渡入他体内的仙元,为何会查无踪迹……”
声音哽咽,“大错已然铸成,求取结魄灯已无希望。我仙籍已削,不能再连累族人分毫。如今,唯有孤身前往幻海之州,去寻那传说中亦能凝聚残魂的‘凝魂盏’,或能为兄长搏得最后希望。”
“一切灾厄,皆因我当日一念之仁而起。唯愿二哥与无双,护佑自身,护佑族人……不必寻我。待取得凝魂盏,救回兄长,自有再见之期。”语毕,光幕颤动,那点点萤光如同燃尽了最后的力量,倏然湮灭,化作细碎的光尘,消散在乳白色的灵雾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无双早已泪流满面,抓住月无际的衣袖,声音颤抖:“二哥!为什么?宝珠的内容怎么会变成那样?!那明明是你……”
月无际脸色阴沉,眸中翻涌着惊怒与冰冷的寒芒,“宝珠……定然是被人篡改了。”
“篡改?”无双惊恐地睁大了泪眼, “是谁竟敢篡改呈送给天庭的宝珠?!”
“我不知具体是何人所为,”月无际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但必是经手过宝珠之人!此人心思之歹毒,算计之深沉,远非寻常!”他目光锐利如刀。“二哥!”无双想到更可怕的事情,脸色煞白如纸,“那幻海之州……传闻位于仙魔交界之处,妖魔横行!姐姐她仙元受损,仙籍已失,只身前往魔气缭绕之地,岂不是……凶多吉少?!”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月无际闭上眼,“我知。”他如何不知那是九死一生的绝地?“但我是月华少主,肩负一族兴衰,不可公然与魔界有所牵连,否则便是授人以柄,为族群招致灭顶之灾。”他望向晶石中气若游丝的兄长,又仿佛看到了妹妹决绝离去的背影,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明路不行,便走暗途。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风荷,清荷。”月无际开口,声音疲惫,“你们立刻挑选几名功力深厚的暗卫,循着无暇少主离去时的气息,去将她……寻回来。”他的语气中浸染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我已失去了长兄,绝不能再……失去妹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沉重。两人齐声应道:“属下领命!定竭尽全力,寻回少主!”
月无际微微颔首,“影荷,梦荷。”月无际的声音愈发沉凝,“蚀骨荒原,你们当知其险恶。岑今、岑夜、岑夕三人仙髓已失,在那绝地多停留一刻,便是多受一刻神魂蚀磨之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你二人无论如何,务必找到他们,将他们……带回来。”
影荷与梦荷两人毫无迟疑,单膝跪地:“属下领命!纵使粉身碎骨,亦必完成少主所托!”
“去吧。”月无际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力气,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透出一股浓重的孤寂与苍凉。月荷仙境只余下仙雾依旧无声流淌,幽香弥漫,静得令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