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以北，心岸以南》无妄71

13、第 13 章

　　项目总结会上，总监陈婧肯定了林晚冰岛之行的成果：“影像素材和田野笔记非常出色，尤其是那些冰川融水的微观镜头，很有冲击力。”她话锋一转，“巡展首站定在上海。林晚，你跟进全程。另外，开幕式需要一个融合冰岛元素与声光技术的沉浸式装置，这是核心亮点。”

　　散会后，陈婧单独留下林晚：“这个装置，概念要新，体验要深。给你个建议，可以找些跨界的合作者，比如…熟悉极地环境又懂技术的人才。”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记得你提过，有位朋友在北欧研究人工智能？或许可以聊聊。”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陈婧的建议看似专业，眼神却透着了然。她几乎可以肯定，程曦之前寄给画廊的那本厚厚的、关于人工智能生成艺术与极地美学的论文合集（感谢画廊助理小周的“无意”透露），起到了关键作用。

　　当晚视频，林晚尽量语气平静地转述了项目需求，省略了总监的暗示。她还没说完，程曦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话：

　　“沉浸式装置？AI驱动？这太适合了！晚风，我可以帮忙！我认识赫尔辛基艺术大学的人，他们有个团队专门做这个！最新的生成对抗网络模型，配合多通道传感器，能实时捕捉观众情绪，渲染对应的极光变幻…我这边答辩一结束就可以开始写基础算法框架！”

　　她的热情像一团火，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灼热。林晚被这炽热灼得有些退缩，但那份专业上的契合又让她心动。她迟疑着：“这…太麻烦你了。你学业那么忙…”

　　“不麻烦！”程曦斩钉截铁，“这本身也是我研究的一个应用方向！而且…”她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期盼，“而且…这样我就有更多理由和你‘说话’了，不是吗？不只是‘吃了吗’、‘在干嘛’那种。”

　　林晚沉默了。她看着屏幕上程曦急切又小心翼翼的脸，那句“太冷了，握不住”的话又一次刺痛了她的心。她想起钻石黑沙滩上程曦失落的眼神，想起自己无数次的退缩。这一次，或许是一个补偿的机会，一个尝试“握住”的机会。

　　“…好。”她听见自己说，“谢谢你，程曦。”

　　合作伊始，并不顺利。

　　程曦效率惊人，很快拉了一个跨国项目群，分享了大量技术文献和案例。她白天忙答辩，深夜对着代码，时差完全颠倒。林晚则沉浸在策展文案和空间设计中。

　　他们的沟通变得极其频繁且…公事公办。

　　邮件往来密集，标记着各种版本的PDF和算法草图。群里的讨论专业、高效，充斥着“神经网络”、“风格迁移”、“点云数据”之类的术语。程曦是绝对的技术主导，逻辑清晰，语气自信。

　　但一到私下的视频时间，两人反而常常相对无言。

　　程曦想聊些别的，比如上海突然的降温，她新买的咖啡豆，或者只是单纯地想看看林晚。但林晚总是三两句就绕回工作：“那个实时渲染的延迟问题，赫尔辛基那边有解决方案了吗？”“投影映射的精度，现场调试时间恐怕不够。”

　　几次之后，程曦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她配合着切换到工作模式，只是偶尔，在林晚因为某个技术难点无意识蹙眉时，她会下意识地轻声说：“别急，慢慢来。”——就像当初在冰岛，林晚胃疼时那样。

　　然而林晚通常只是“嗯”一声，目光仍紧锁屏幕上的图纸，仿佛没听见那话语里残存的、不合时宜的温柔。

　　他们仿佛两个并行的数据流，通过光纤高速交换着信息，却感受不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那份精心构建的、名为“合作”的桥梁，看似坚固，却抽离了所有私人的情感，变得冰冷而脆弱。

　　上海巡展前期，事务繁杂。林晚连续加班数日，胃病再次发作，只能趁着周末在画廊加班整理资料。午后，画廊只剩她一人，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她敲击键盘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突然，前台电话响起。是楼下保安，说有一位姓程的女士找她。

　　林晚一愣，以为是预约的供应商，说了句“请她上来”。

　　当那个穿着浅灰色风衣、拖着一个小型登机箱、风尘仆仆却笑容明亮的身影出现在画廊门口时，林晚几乎以为自己因为疲惫出现了幻觉。

　　程曦？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答辩不是下周吗？

　　程曦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和掩不住的兴奋：“晚风！”

　　林晚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桌上的笔筒，笔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愕然地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心脏狂跳，喉咙发紧：“你…你怎么…”

　　程曦走了进来，目光快速掠过林晚苍白的脸和桌上吃了一半的冷三明治，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她努力让语气轻松：“答辩提前了一天，刚好赫尔辛基那边有个技术细节必须当面和国内的技术团队沟通，我就…飞过来了。”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顺便…来看看你。给你个惊喜？”

　　惊喜？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意外过后，是一种近乎恐慌的无措。程曦的突然出现，像一颗巨石投入她精心维持的平静水面，打破了所有秩序和距离带来的安全感。她看着程曦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她眼下的青黑，看着她笑容里那抹显而易见的、期待被回应的渴望…

　　所有的情绪最终汇聚成一种冰冷的、自我防御式的反应。

　　“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林晚的声音听起来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生硬和冷淡，“我这几天很忙，根本没时间…”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看到程曦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像是被瞬间掐灭的星辰。期待和兴奋碎裂成明显的难堪和失落。

　　“…对不起。”程曦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行李箱的拉杆，“我…我只是想…”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再抬头时，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没关系，你先忙。我约了技术团队，晚上就不过来了。你…记得吃饭。”

　　她语速很快，说完几乎像是逃跑一样，匆匆转身离开了画廊，甚至没给林晚再次开口的机会。

　　林晚僵在原地，听着那匆忙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像是一首欢快的乐曲被骤然切断，只剩下刺耳的余音。她看着地上散落的笔，和门口空荡荡的位置，胃部的绞痛忽然变得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