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以北，心岸以南》无妄71

14、第 14 章

　　那晚，林晚在画廊待到很晚。她几次拿起手机，点开和程曦的对话框，却不知该说什么。道歉吗？解释自己只是被吓到了，并非不欢迎她？可她连自己都说不清那瞬间的恐慌和冰冷从何而来。

　　最终，她只发了一条干巴巴的工作信息：“技术沟通顺利吗？”

　　程曦隔了很久才回复，同样公事公办：“顺利。算法已优化，延迟问题解决了。资料发你邮箱。”

　　没有表情，没有多余一个字。

　　之后几天，程曦真的没再出现。她像是彻底融入了那个技术团队，只通过邮件和项目群沟通。她的专业和能力无可指摘，所有技术难题迎刃而解，效率高得惊人。

　　林晚从助理小周那里得知，程曦就住在画廊附近的酒店。她偶尔能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到程曦和技术团队的人一起进出隔壁大楼，步履匆匆，侧脸认真而冷静。

　　她们在上海，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距离不过几百米，却仿佛比隔着六个小时时差时还要遥远。

　　林晚发现自己开始无法集中精神。她会下意识地留意手机，会在那堆冰冷的技术文档里，突然想起程曦那个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搞砸了。程曦带着满腔热情和思念飞来，得到的却是她冰冷的拒绝。那个女孩在用一种最体面、也最令人心疼的方式保护自己——退回绝对安全的专业领域。

　　开幕前三天，装置进入现场安装调试阶段。画廊里堆满了器材和线缆，技术人员忙碌地穿梭。林晚必须全程在场协调。

　　程曦也在。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正指挥着人员调整投影仪角度。她看到林晚，只是极淡地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目光便迅速回到工作中，没有丝毫停留。

　　整个下午，她们都在同一个空间里，却没有任何交流。程曦专注地和技术人员讨论参数，调试代码。她的侧脸线条在电脑屏幕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锐利，语气冷静、果断，与冰岛那个会对着极光傻笑、会因为她一句“小太阳”就开心半天女孩判若两人。

　　林晚在一旁核对流程清单，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程曦。她看到程曦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到她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轻轻按压太阳穴的手指，看到她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时，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声音沙哑。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林晚。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到茶水间，倒了一杯温水。犹豫了几秒，又从包里拿出常备的胃药，掰出一粒，握在手心。

　　她走到程曦身边，心脏跳得飞快。程曦正俯身检查线路，并未立刻察觉。

　　“程曦。”林晚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程曦抬起头，看到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平静：“林经理，有事？”

　　这个称呼让林晚的心抽了一下。她伸出手，摊开掌心，露出那杯水和白色的药片：“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胃不舒服？先吃点药吧。”

　　程曦愣住了。她看着林晚手里的水杯和药，又看看林晚那双总是清泠泠、此刻却盛着明显担忧和局促的眼睛，紧绷的、用于自我保护的专业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她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去接。周围的技术人员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默契地放低了交谈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程曦还是接过了那杯水，和那粒药。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林晚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

　　“谢谢。”她低声说，语气复杂，然后仰头把药吃了下去。

　　没有多余的话，她重新低下头，继续忙碌，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林晚注意到，她的耳根，微微泛起了红色。

　　那天的工作直到深夜才告一段落。技术人员陆续离开，只剩下她们两人做最后的收尾检查。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

　　空旷的展厅里，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和雨声。巨大的、尚未完全调试好的极光装置在中央投射出变幻不定的幽蓝色光影，映照着她们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安静。白天的那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表面恢复了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程曦坐在电脑前，进行着最后的算法微调。林晚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她完全看不懂的代码行。那些冰冷的字符在程曦指尖仿佛拥有了生命，编织着一场即将呈现的、梦幻的极光之梦。

　　“这个参数，”程曦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但她没有回头，“是控制光影流动速度的。调高一点，会更像冰岛那种爆发性的、充满生命力的极光。调低一点，则更柔和，像…更像一种温柔的抚摸。”

　　她顿了顿，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我把它…调到中间值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甚至像是…某种隐喻。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程曦被幽蓝光影勾勒出的侧影，看着她专注屏幕的眼神，忽然明白了。这些冰冷的代码，每一个参数，每一次调整，都不仅仅是技术。那里面藏着程曦的眼眸，藏着她看过的风景，藏着她想要分享却未能说出口的感受，甚至可能…藏着她对她们关系的理解和期待。

　　她不是在调试机器，她是在用另一种语言，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

　　林晚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走上前一步，站在程曦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片由代码生成的、流淌的幽蓝光芒。两人的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体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那些争吵、误会、退缩和小心翼翼，在此刻仿佛都被这静谧的雨夜和流淌的代码慢慢溶解。

　　程曦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依旧盯着屏幕，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那天…我不该贸然跑来。吓到你了，对不起。”

　　她终于提到了那天的事情。

　　林晚的鼻子猛地一酸。她握紧了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我只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种复杂的、连自己都厌恶的恐慌和防御机制。

　　“我知道。”程曦轻声打断了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她。幽蓝的光影在她眼底流动，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格外深邃和温柔，“我知道你只是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是我太急了。”

　　她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理解：“晚风，我没想过要逼你。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

　　简单直白的话语，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到程曦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想抬手，又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展厅的灯光忽然“啪”地一声，全部熄灭了。似乎是跳闸了。

　　整个空间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和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还有身边，那个人清晰可闻的、微微急促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