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云雾山头小星

6、第 6 章

　　星辉科技顶楼最大的宴会厅，此刻被精心装点成一片璀璨的星海。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空气里流淌着香槟气泡破裂的细微声响、高级香水的馥郁芬芳，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而热烈的喧嚣。投影屏幕上，“天穹项目危机成功化解暨战略合作签约仪式”的金色大字熠熠生辉。

　　经过半个月地狱般的连轴转，“天穹”项目那场几乎致命的泄密危机，终于在叶淑梦的铁腕掌控、团队不眠不休的补救以及田星瑶超乎所有人预期的精准协调下，被成功化解，甚至因祸得福，促成了与一家更具实力的国际巨头的深度战略合作。此刻的庆祝，是胜利的狂欢，是压力彻底释放的出口。

　　叶淑梦无疑是全场最耀眼的焦点。她穿着一身剪裁近乎完美的银灰色缎面礼服，勾勒出清冷而挺拔的身姿，如同月光凝聚成的利刃。她端着香槟杯，穿行于衣香鬓影之间，与董事、重要合作伙伴、媒体代表们交谈。她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属于胜利者的从容微笑，应对得体，言辞犀利又不失风度。那份强大的气场和掌控力，让整个空间都仿佛笼罩在她的意志之下。

　　然而，田星瑶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始终追随着那道银灰色的身影。她站在相对边缘的位置，穿着一条简洁的黑色小礼裙，手里也端着一杯香槟，像一个尽职的、默默守护的助理。但她能清晰地看到，叶淑梦眼底深处那层厚重的、被强行压制的疲惫。那疲惫像一层透明的冰壳，覆盖在璀璨的光芒之下，每一次举杯、每一次微笑，都消耗着巨大的心力。她的脚步依旧沉稳，但田星瑶注意到，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侍者再次递上的香槟，只要了一杯清水。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田星瑶的心脏。危险，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叶淑梦彻底卸下防备、展露真实内心的契机。酒精，或许是最直接的钥匙。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吧台。侍者正熟练地调配着各种鸡尾酒。她的视线落在一款颜色澄澈、看起来像果汁般的特调上——“晨曦海岸”，以伏特加为基酒，混合大量鲜榨橙汁和少量蔓越莓汁，酸甜可口，极易入口，但后劲十足。

　　田星瑶端着香槟，不动声色地走向吧台。她的脚步轻盈，像一只无声的猫。在与一位相熟的销售部同事擦肩而过时，她状似随意地停下，微笑着低声交谈了几句。就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她的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吧台侍者的一部分视线。

　　左手端着香槟杯，右手极其自然地拿起旁边一杯刚调好的、尚未被取走的“晨曦海岸”。动作快如闪电，又流畅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在侍者转身去拿冰桶的瞬间，她将左手自己的香槟杯，极其轻微地倾斜，将杯中大约三分之一的液体，倒进了右手那杯“晨曦海岸”里！

　　澄澈的香槟酒液迅速融入橙色的鸡尾酒中，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杯壁上几颗微小的气泡。两杯酒在外观上几乎没有区别。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田星瑶脸上维持着自然的微笑，将左手那杯被“稀释”过的香槟放回吧台边缘，然后端起右手那杯混合了香槟和高度鸡尾酒的“特调”，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人群中央的叶淑梦。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指尖冰凉。她每一步都踏在深渊的边缘。

　　“叶总，”田星瑶走到叶淑梦身侧，声音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将手中那杯颜色诱人的“特调”递了过去，“您辛苦了。喝点东西润润嗓子吧？这款‘晨曦海岸’是这里的招牌无酒精特调，纯果汁的，口感很好。”

　　她的目光坦然而清澈，理由充分且贴心——为辛苦的上司递上一杯解渴的“果汁”。

　　叶淑梦正结束与一位董事的谈话，闻言转过头。她的目光落在田星瑶脸上，又滑向她手中那杯澄澈的橙色液体。灯光下，女孩的眼神干净，带着真诚的关切。连日来田星瑶在危机处理中展现出的高效、敏锐和绝对的执行力，像一层无形的信任滤镜，笼罩在叶淑梦对她的认知上。那份源于“溺水回忆”和“挡酒事件”的复杂情绪，也在这一刻悄然发酵。

　　她确实口干舌燥，也确实不想再碰酒精。田星瑶的“体贴”来得正是时候。叶淑梦没有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了那杯“特调”，对着田星瑶微微颔首：“谢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

　　田星瑶的心跳几乎停滞！她看着叶淑梦端起杯子，红唇轻启，抿了一口。橙汁的酸甜完美地掩盖了香槟和伏特加的刺激。叶淑梦的眉头舒展了一下，似乎对这“果汁”的口感颇为满意，又接连喝了几口。那混合了高度酒精的液体，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田星瑶站在叶淑梦身侧半步之后，像一个最忠诚的影子。她的目光看似落在前方交谈的人群，实则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叶淑梦身上。她能感觉到，随着杯中液体的减少，叶淑梦周身那层紧绷的、冰冷的盔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剥落。

　　起初是眼神。那份锐利如刀的专注力开始涣散，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接着是姿态。她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靠向旁边装饰柱的力度增加了一些。然后是表情。那层完美的、属于“叶总”的面具出现了细微的裂缝。当一位媒体记者举着话筒问出一个略显尖锐的问题时，叶淑梦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滴水不漏的官方辞令化解，而是微微蹙起眉，流露出了一丝清晰的不耐烦，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任性，简短地回了一句：“这个问题，不在今天的讨论范围。”语气少了平日的冰冷克制，多了点直白的情绪。

　　田星瑶的心跳越来越快。药效……或者说酒精的效果，开始显现了。

　　当杯中液体见底，叶淑梦随手将空杯放在路过的侍者托盘上。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慵懒和脆弱。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异常诱人的红晕，像雪地里绽放的桃花。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田星瑶时，里面的水雾更浓了，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依赖的茫然。

　　“星瑶……”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冰冷的“田星瑶”，而是带着一丝微醺的沙哑和黏连，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有点闷。陪我出去透透气？”

　　轰——！
　　田星瑶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叶淑梦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用这样……毫无防备的、带着微醺亲昵的语气！

　　“好……好的，叶总。”田星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立刻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虚扶住叶淑梦的手臂。入手的感觉不再是以往的僵硬冰冷，而是带着微热的柔软和一丝无力的依赖。那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田星瑶的全身！

　　宴会厅外的露台，瞬间将喧嚣隔绝。城市的璀璨灯火在脚下铺展，如同流动的星河。深秋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呼啸而过，吹散了叶淑梦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也让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她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任由冷风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和裸露的脖颈。

　　田星瑶站在她身侧半步，脱下自己身上的薄款西装外套，轻轻披在叶淑梦肩上。“叶总，风大，小心着凉。”她的动作轻柔，声音放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叶淑梦没有睁眼，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带着田星瑶体温的外套里缩了缩。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酒后的灼热气息。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微微颤动着。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此刻的叶淑梦，脆弱得像一件精美的薄胎瓷器，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毫无防备的美。

　　“星瑶……”她再次开口，声音飘忽，带着浓浓的醉意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迷茫，“……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的问题突兀而深刻，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某个沉重的心门。

　　田星瑶的心被狠狠揪紧。她看着叶淑梦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的侧影，那份深藏的痛苦和迷茫让她心疼得几乎窒息。“叶总……”她轻声回应，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叶淑梦没有等她回答，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她缓缓睁开眼，迷蒙的目光投向脚下那浩瀚而冰冷的城市灯火，眼神空洞而遥远。
　　“赚钱？……把公司做得更大？……让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闭嘴？……”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疲惫，“……还是……戴着面具……演一辈子的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好累啊……星瑶……”她侧过头，目光迷离地看向田星瑶，那双平日里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水汽，清晰地映出田星瑶担忧的脸庞，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和……依赖？
　　“……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管了……”

　　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那抹脆弱和依赖，像最致命的毒药，瞬间击穿了田星瑶所有的理智！一股巨大的冲动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拂开叶淑梦额角那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僵住了。

　　叶淑梦没有躲闪。她只是微微抬着头，迷蒙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田星瑶。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审视，只剩下被酒精浸泡过的、毫无防备的柔软和一丝……懵懂的探寻。酒精卸下了她所有的盔甲，露出了内里最柔软、最不设防的部分。

　　田星瑶的指尖停留在她的额角，仿佛被那肌肤的温度烫到，又舍不得移开。时间在这一刻凝固。露台上只有呼啸的风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越来越粘稠的暧昧气息。田星瑶能清晰地闻到叶淑梦身上混合着酒气的、独特的冷香，能感受到她微烫的呼吸拂过自己的手腕。

　　叶淑梦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开启的唇瓣上。那眼神迷离，带着一种近乎纯真的诱惑和无声的邀请。

　　田星瑶的呼吸骤然停止！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她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就在她的唇瓣即将触碰到那片诱人红唇的瞬间——

　　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巨大的利斧，猛地撕裂了墨黑的夜空！瞬间将露台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

　　“啊！”田星瑶被这近在咫尺的惊雷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从刚才那迷离的暧昧中惊醒！脸色煞白如纸！

　　叶淑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震得身体一颤，酒意似乎被吓退了几分，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茫然。

　　与此同时，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狂暴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打来！

　　“快进去！”叶淑梦下意识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被惊扰的沙哑。

　　两人狼狈地冲回温暖的宴会厅内，身上都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田星瑶的外套湿漉漉地搭在叶淑梦肩上，更添几分凉意。刚才那几乎要突破界限的暧昧和惊心动魄的雷击，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异常微妙和尴尬。

　　“叶总，您还好吧？”田星瑶顾不上自己，连忙查看叶淑梦的情况。叶淑梦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湿发贴在脸颊，礼服肩头也湿了一片，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田星瑶，似乎想从她脸上分辨出什么。

　　“没事。”叶淑梦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那份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乱。她避开田星瑶关切的目光，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头发，“雨太大了，今晚就到这里吧。叫司机备车。”

　　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沉默的巨兽，在瓢泼大雨中艰难穿行。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车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巨响。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勉强刮开一片模糊的视野，车灯的光柱刺破厚重的雨幕，却照不了多远，就被无尽的黑暗和雨水吞噬。街道上积水成河，车辆行驶得异常缓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方寸之地的颠簸和喧嚣。

　　车内弥漫着湿冷的空气和一种凝固般的沉默。叶淑梦靠在后座的真皮座椅里，闭着眼睛，头微微歪向车窗一侧。酒精的后劲混合着刚才露台上惊魂未定的冲击和那未完成的暧昧，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混乱。她的脸颊依旧带着未褪的红晕，但眉头却微微蹙着，似乎在极力抵抗着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震荡。

　　田星瑶坐在她旁边，身体紧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传来的、属于叶淑梦的微热体温和淡淡的酒气。刚才露台上那近在咫尺的唇瓣，那迷离的眼神，还有自己指尖拂过她额角的触感……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感官里，在密闭的车厢内不断回放，搅得她心绪翻腾。窗外的雷声虽然远去，但每一次闪电划过，她的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紧缩一下。

　　两人都沉默着，只有车窗外狂暴的雨声填充着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突然，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惯性让两人的身体都狠狠向前冲去！

　　“怎么回事？”叶淑梦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被惊扰的愠怒和疲惫。

　　司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紧张和无奈：“对不起叶总！前面好像有棵树被风刮倒了，横在路中间！过不去了！看这情况，一时半会儿清不了！”

　　田星瑶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看向车窗外。借着车灯的光，果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路面上，一棵不算小的行道树被狂风连根拔起，横亘在道路中央，彻底阻断了去路。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狂风卷着雨水在车窗外疯狂肆虐，视野一片模糊。

　　“掉头！绕路！”叶淑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那份疲惫感更重了。

　　“叶总，”司机的声音更加为难，“后面……后面也被堵死了！刚才那阵雷雨太急，好多车都停下来了，现在前后都是车，根本动不了！看这雨势和倒树的情况，救援至少得一两个小时才能到……”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点砸在车顶的轰鸣。

　　叶淑梦闭上眼，抬手用力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酒精带来的晕眩感，身体的疲惫，内心的混乱，再加上这被困在暴雨中的窘境……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需要一张床，一个安静的空间，立刻躺下。

　　田星瑶的心跳却因为司机的话而骤然加速！一个更大胆、更危险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在雨声的间隙中响起：“叶总……雨太大了，路况太危险。我家……就在这附近的老城区，步行大概十分钟就能到……虽然地方很小很简陋，但……但总比困在车里强。您看……要不要先去我那里……暂避一下？等雨小点或者路通了再说？”

　　她说完，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目光紧张地看向叶淑梦。

　　叶淑梦揉着太阳穴的手顿住了。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田星瑶写满真诚和担忧的脸上。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酒精模糊了警惕的边界，身体的极度不适让她对“立刻躺下休息”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眼前这个女孩……是她的助理，是晚宴上不顾一切挡在她身前的员工，是溺水后被救起心怀感激的年轻人……似乎……值得信任？

　　一丝极淡的犹豫在她疲惫的眼中闪过，随即被更强烈的生理需求取代。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声音沙哑而疲惫：“……带路吧。”

　　田星瑶那间位于老城区筒子楼顶层的小出租屋，在叶淑梦踏入的瞬间，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和感官冲击。

　　空间狭小得几乎一目了然。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铺着素净的格子床单。一张书桌兼餐桌紧挨着床边，上面堆着几本书和笔记本电脑。一个小小的简易衣柜敞开着，里面挂着几件同样素净的衣物。唯一的“客厅”区域放着一把旧扶手椅和一个充当茶几的小凳子。墙壁有些斑驳，天花板的角落能看到雨水渗透留下的淡淡水渍痕迹。空气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灰尘、旧木头和淡淡洗衣液的味道。

　　这与叶淑梦所习惯的、动辄数百平米的奢华空间，形成了天壤之别。她站在门口，环顾着这方寸之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叶总，地方太小了……您别嫌弃。”田星瑶连忙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洗得发白的毛巾，递给叶淑梦，又飞快地将唯一的那把旧扶手椅擦了又擦，“您先坐会儿，我去烧点热水，给您泡杯热茶驱驱寒。”

　　叶淑梦接过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和脸上残留的雨水，目光却落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书桌上方那面不大的墙壁上。

　　那里没有装饰画，没有海报，只贴着几张打印出来的、有些模糊的照片放大图。照片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身影——叶淑梦！

　　有她在某个科技峰会演讲时的抓拍，侧脸线条冷峻，目光锐利；有她在公司楼下被记者围堵时，微微蹙眉的瞬间；甚至有一张非常模糊的、像是从某个财经杂志内页扫描下来的全身照……这些照片显然都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和放大，虽然画质粗糙，但角度都捕捉到了叶淑梦不同状态下的神韵。

　　叶淑梦的目光凝固在那面“照片墙”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酒精带来的晕眩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冲击得消散了大半！这是什么？追踪？偷拍？这个看似单纯、充满感激的助理，她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自己的照片？！

　　一种被窥视、被冒犯的强烈不适感，混合着巨大的疑虑和一丝隐隐的恐惧，猛地攫住了叶淑梦！她猛地转过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射向正在小厨房里忙碌的田星瑶！

　　田星瑶背对着她，正专注地将水壶接满水，放在老旧的电磁炉上加热。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那两道几乎要刺穿她的冰冷视线。

　　水壶开始发出细微的嗡鸣声。田星瑶转过身，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叶总，水马上就好，您……”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对上了叶淑梦那双眼睛。

　　不再是露台上的迷离，不再是车上的疲惫。那双眼睛此刻如同寒潭深渊，冰冷，锐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被侵犯领地般的、压抑的怒火！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锁定在田星瑶脸上，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田星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顺着叶淑梦的视线，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那面照片墙！她竟然忘了！在巨大的紧张和忙碌中，她竟然忘了处理掉这个最致命的破绽！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叶淑梦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地看着田星瑶，看着她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慌乱。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水壶越来越响的嗡鸣声和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

　　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之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田星瑶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和恐慌压垮时，叶淑梦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移开了视线。她不再看那面照片墙，也不再看田星瑶，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黑暗。她抬起手，用毛巾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

　　她什么都没问。没有质问那些照片的来源，没有表达被冒犯的愤怒。她只是选择了……沉默的忽视？

　　但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田星瑶心惊胆战！那是一种洞悉了什么，却又暂时按下不表的冰冷审视！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茶……不用了。”叶淑梦的声音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甚至比窗外的雨水更冷，“我累了。借你的床休息一下。雨停我就走。”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径直走向那张单人床，仿佛那只是一件需要短暂使用的物品。

　　她脱下被雨水打湿了肩头的外套（田星瑶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然后和衣躺在了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背对着田星瑶，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漠，将所有的疑问和可能的交流彻底切断。

　　田星瑶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水壶里的水已经烧开，发出尖锐的啸叫声。她机械地走过去，关掉电源。尖锐的声音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以及床上那个背对着她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身影。

　　她看着叶淑梦那裹在薄被下、依旧显得挺拔却无比疏离的背影。刚才露台上那近在咫尺的唇瓣，那迷离依赖的眼神，仿佛只是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梦境。冰冷的现实是那面暴露的照片墙，是叶淑梦眼中那刺骨的审视和此刻拒人千里的沉默。

　　她缓缓地、无声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将自己蜷缩在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狭小的空间被无形的界限分割成两个世界。床上是冰冷的疏离和压抑的怒火，角落是无声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窗外的暴雨依旧狂暴，如同她此刻翻江倒海、濒临崩溃的内心。那杯被她亲手调制的“特调”，像一剂致命的毒药，终于开始反噬。她精心编织的网，正在被猎物冰冷的眼神，一寸寸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