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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声的证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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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味比游泳馆的□□还要刺鼻。
陆允川坐在急诊室外的塑料椅上,盯着自己指甲缝里干涸的淤泥。凌晨三点十七分,走廊上的电子钟泛着幽幽红光,照在他膝盖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周婷父亲记录的混凝土检测数据已经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但那个日期依然清晰可见:2014年5月16日。
明赫的速写本上反复出现的数字。
急诊室的门突然打开,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谁是周婷家属?"
陆允川和明赫同时站起来。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病人醒了,但暂时不能说话。"他递过一部碎屏手机,"她一直比划这个。"
手机锁屏是周婷和父亲的合影,背景是某个建筑工地。陆允川注意到照片角落里模糊的工程牌——正是父亲公司十年前承包的中学操场项目。
"能看看她的检查报告吗?"明赫突然问,"尤其是耳鼻喉科部分。"
医生狐疑地打量着他:"你们是..."
"同学。"陆允川亮出学生证,"她家人还在外地赶来的路上。"
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递过平板电脑:"喉部有轻微灼伤,像是接触了某种化学刺激物。奇怪的是耳道内壁也有类似损伤..."
明赫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突然停在某张耳内镜照片上——鼓膜附近粘着些微白色粉末。他迅速拍下照片,把平板还给医生:"谢谢,我们就在外面等。"
等医生走远,明赫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将照片放大:"看这个结晶结构。"他的指尖轻点那些白色颗粒,"是氢氧化钙,混凝土遇水后析出的强碱性物质。"
陆允川的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了游泳馆检修口附近那股刺鼻的味道,以及校长说的"今晚必须处理掉"。
"周婷不是被困在管道里。"明赫的声音压得极低,"她是被关进去的。有人往检修口倒了水,让残留的混凝土..."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张毅",陆允川刚接通,就听见队友急促的喘息:"川哥!你爸带人把美术室翻了个底朝天!说要找什么U盘..."
陆允川和明赫对视一眼,同时冲向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明赫突然抓住陆允川的手腕:"等等,周婷的手机!"他飞快解锁屏幕,点开那条未发送的语音消息——
"...泳池排水管取样和2003年操场样本比对结果一致...证据已经传给..."周婷的声音突然被杂音打断,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和重物倒地的闷响,"...明赫小心...他们知道你是林记者的..."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电梯抵达一楼的提示音尖锐得刺耳。
雨还在下。他们冲进出租车时,陆允川的手机再次震动——是父亲发来的短信:【立刻回家】。简短的四个字,却让他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上一次收到这样的消息,是初中那次皮带抽打之后。
"先别回学校。"明赫对司机报了另一个地址,"锦江小区7栋。"
出租车驶过雨中的城市,霓虹灯在积水中扭曲成斑斓的色块。明赫盯着窗外,湿发贴在苍白的脖颈上:"那是我的住处。"他轻声说,"有些东西你该看看。"
小区很旧,楼道灯半数不亮。明赫掏钥匙时,陆允川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红黑编织手链已经松脱,露出下面一道陈年的疤痕——像是被什么细线深深勒过。
门开后的景象让陆允川呼吸一滞。
整面墙贴满了照片、剪报和工程图纸,用红色丝线错综复杂地连接着。中央是父亲公司的logo,周围辐射出十几个建筑项目,每个旁边都标注着事故日期和伤亡人数。最显眼的位置钉着张泛黄的报纸——"中学操场坍塌致三人死亡",配图中年轻的女记者举着话筒,眉眼间全是明赫的影子。
"我妈最后一份报道。"明赫从冰箱拿出两罐可乐,易拉罐上的水珠滚落在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上,"没来得及发表。"
陆允川走近那面"证据墙",在右下角看到了自己学校的平面图。游泳池东南角被红笔圈出,旁边贴着张崭新的照片——周婷站在检修口旁比着胜利手势,日期是前天。
"她帮我取的样。"明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约定如果失联超过六小时,就启动她身上的发信器。"
陆允川的指尖触到照片上周婷的笑脸,突然注意到她背后的阴影里有个模糊的人影——虽然只有半个侧脸,但那个发福的轮廓分明是校长。
"你早就知道校长涉案。"
"怀疑,但没证据。"明赫拉开可乐罐,"直到周婷发现泳池和当年操场的混凝土样本匹配。"他递给陆允川一罐,"质检局明天会突击检查游泳馆,校长今晚必须销毁证据。"
陆允川接过可乐,铝罐冰凉刺骨。他的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初中毕业照上——自己站在队伍最边缘,眉骨的疤痕被刘海遮住,表情阴郁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照片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LYC - 突破口?"
"所以你接近我..."陆允川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明赫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静静躺着半根草莓棒棒糖——和今天给陆允川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妈最后买给我的东西。"他轻轻抚过糖纸,"那天她本来说好要来看我美术比赛。"铁盒里还有张折痕很深的纸条,上面写着【MH,躲好,别出声】。
窗外的雨更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叩问。陆允川想起父亲书房里锁着的文件,想起保险柜里那份被他无意间看到的"特殊处理费用清单"。
"质检局拿到U盘了?"他问。
明赫点点头:"足够立案,但还缺最关键的证据——你父亲亲自签字的原始验收报告。"他抬头直视陆允川,"就在那个保险柜里。"
书桌上的电子钟跳转到凌晨四点十八分。陆允川摸出胸前口袋里的草莓糖,塑料包装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他慢慢拆开糖纸,露出里面闪着红光的微型装置。
"发信器。"明赫轻声解释,"咬碎后会持续发送定位24小时。"
陆允川将糖球含进嘴里,人工香精的甜味在舌尖炸开。他想起明赫母亲没能咬碎的那颗糖,想起周婷喉咙里的混凝土粉末,想起自己眉骨上永远不会消失的疤痕。
"我回家拿报告。"他咬碎糖球,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你留在这里等质检局的人。"
明赫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父亲会..."
"他不会碰我。"陆允川苦笑一下,"至少不会在高考前影响他'模范父亲'的形象。"他指了指墙上自己初中毕业照,"那次之后,他学会了不在显眼的地方留伤痕。"
雨声中,明赫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猛地拉开抽屉,掏出一把钥匙塞进陆允川手里:"备用钥匙。"他的指尖冰凉,"无论拿到什么,直接去质检局,别回头。"
钥匙上沾着些许颜料渍,像是被反复摩挲过。陆允川将它紧紧攥在掌心,金属齿痕陷入血肉的疼痛让他清醒。
"等我回来。"他转身走向门口,"然后我们一起结束这一切。"
晨光微熹中,陆允川最后回望了一眼。明赫站在证据墙前,红黑相间的编织手链垂落在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上,像道未干的血迹。他的嘴唇无声开合,口型分明是——
"咬碎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