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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流言与孤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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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体育馆里格外刺耳。
陆允川独自练习着罚球,汗水顺着眉骨的疤痕滑落,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的圆点。往常这个时候,场馆里应该挤满训练的队员,但现在只有他的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孤独地回响。
"喂,队长。"
陆允川转身,看见张毅站在入口处,身后跟着几个替补队员。他们没穿训练服,而是套着便装,表情尴尬地交换着眼色。
"教练说今天的训练取消了。"张毅踢了踢脚边的空水瓶,"那什么...我们就是来拿点东西。"
陆允川看着他们绕开自己走向储物柜,像避开某种传染源。张毅的柜子里掉出一张折叠的纸,被风吹到他脚边——是张联名信,标题赫然写着《关于撤销陆允川篮球队长职务的申请》,落款处签满了队员的名字。
"因为什么?"陆允川用脚尖挑起那张纸,"成绩下滑?训练缺席?还是..."
"你知道因为什么。"张毅一把抢过纸张,"学生会今早发的通告,你爸公司那些破事...学校要拆篮球场重检。"他压低声音,"明赫那小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亲爹都卖?"
篮球从陆允川手中滑落,弹了几下滚到角落。他想起昨天校长办公室门口贴的封条,质检局工作人员钻探取样时刺耳的噪音,还有走廊上同学们突然中断的窃窃私语。
"工程有问题就该查。"陆允川听见自己说,"跟明赫没关系。"
张毅冷笑一声:"装什么正义使者?论坛都扒出来了,那家伙接近你就是为了搞你爸。"他掏出手机划了几下,"看,他初中同学爆料,他妈出事后就发誓要报复所有黑心开发商..."
屏幕上是一篇长文,配图是初中时的明赫站在某个建筑工地前举着抗议牌,眼神锐利得不像个孩子。陆允川突然想起证据墙上那张"突破口?"的标注,胃部一阵绞痛。
"训练计划在群里更新。"张毅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刻意加重,"当然,如果你还在群里的话。"
他们离开时故意把门摔得很响。陆允川站在原地,汗水渐渐变冷,黏在背上像层冰壳。他摸出手机,发现篮球队群聊确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99+的私信提醒——大部分来自陌生账号,内容从"卖父求荣"到"同性恋恶心"应有尽有。
唯一一条来自明赫的信息躺在最下面:
【别去看论坛】
陆允川锁上屏幕,抬头看见体育馆二楼的观察窗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明赫抱着速写本,不知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见被发现,他迅速退入阴影,但陆允川还是捕捉到了那个动作——明赫习惯性去摸右耳垂的画笔耳钉,却发现它不在原处时那一瞬间的慌乱。
就像那天在游泳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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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的天台**
明赫的便当盒里整齐地码着三色饭团,其中一个被捏成歪歪扭扭的篮球形状。陆允川用筷子戳了戳它,米粒纷纷脱落。
"张毅他们..."
"我知道。"明赫打断他,把草莓牛奶推过来,"我路过体育馆时听到了。"
风把远处施工的噪音断断续续送上天台。陆允川盯着明赫手腕上那条红黑编织手链——现在他知道那是明赫母亲失踪那年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就像自己眉骨上的疤痕。
"初中那张照片,"陆允川突然问,"是示威游行吗?"
明赫的筷子停在半空:"初二那年,隔壁小区墙体坍塌压死一个女孩。"他轻轻转动腕上的手链,"她是我同桌。"
饭团在嘴里突然失去了味道。陆允川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标着"特殊处理"的文件,其中是否也有某个孩子的同桌?
"论坛那些帖子..."
"别管他们。"明赫突然抓住陆允川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听着,现在最重要的是周婷发现的那些样本数据,质检局需要更多..."
陆允川猛地抽回手:"还在调查?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明赫的瞳孔微微收缩,像猫科动物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他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泳池管道的检测报告,某些数值被红笔重重圈出。
"混凝土问题比你父亲涉案的更严重。"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整个学校的建筑都可能..."
"够了!"陆允川拍开文件夹,纸张雪花般散落,"你答应过这件事到此为止!"
明赫僵在原地,伸出去捡文件的手指微微发抖。阳光透过他薄薄的耳廓,照出那个新鲜的穿孔还未完全愈合。陆允川突然想起那天在雨中,明赫说"你父亲做的事,你准备承担多少"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像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
"我只是..."明赫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想保护更多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保护我?"陆允川踢开脚边的文件,"篮球队、同学、甚至我妈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明赫是不是在利用你'。"
这句话像把利刃刺进两人之间。明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机械地捡起散落的纸张,动作僵硬得像台生锈的机器。
当最后一页报告被塞回文件夹时,陆允川看见明赫的手背上沾了一滴液体——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下午的素描课取消吧。"明赫站起来,书包带子滑下肩膀,"我去趟质检局。"
他离开时忘了带便当盒,那个歪扭的篮球饭团孤零零地躺在中央,已经开始变干发硬。陆允川盯着它,突然想起明赫曾经说过:"米粒冷掉就会分开,就像有些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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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的美术室**
陆允川站在虚掩的门前,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推开门,明赫正跪在地上翻找储物柜最底层的抽屉,身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药板。
"你在干什么?"
明赫惊跳起来,一瓶白色药片从手心滚落。他迅速用脚挡住药瓶,但陆允川已经看到了标签——帕罗西汀,一种抗抑郁药物。
"只是...维生素。"明赫把药瓶踢进柜底,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你怎么来了?"
陆允川没回答。他的目光扫过画架上未完成的素描——是他在篮球场练习的侧影,但画面被粗暴地划了几道铅笔痕,像是创作者突然失控。
"质检局怎么说?"
明赫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些:"他们需要更多样本。"他指了指墙角密封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块混凝土碎片,"下周会全面排查教学楼。"
陆允川蹲下来帮他捡散落的药板,发现每板都少了至少两粒。最近的生产日期是三天前——正是他们从游泳馆取回证据的那天。
"明赫。"陆允川抓住对方的手腕,感受到脉搏不正常的跳动,"看着我。"
明赫终于抬起头,眼睛红得可怕,下眼睑挂着浓重的青黑。他腕上的编织手链松开了,露出底下几道新鲜的抓痕。
"我没有利用你。"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嘶哑,"从一开始就不是。"
陆允川想起证据墙上那张初中毕业照,想起明赫速写本里最早的那张素描日期,想起游泳馆里那句"咬碎糖"。所有线索突然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明赫确实观察了他很久,但或许从来不是为了报复。
"我知道。"陆允川松开手,"但我们需要停下来,至少...停一会儿。"
窗外的施工声突然变得很响,钻机穿透混凝土的噪音像某种痛苦的呻吟。明赫望着远处被围起来的篮球场,质检局的黄色警戒线在风中飘舞,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停不下来。"他轻声说,"就像你眉骨的疤,永远都在那里。"
陆允川摸向自己的眉骨,那道疤痕在阴雨天总是隐隐作痛。此刻它正跳动着,提醒着他那些无法挽回的选择——无论是父亲的,还是他自己的。
美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周婷站在门口,右手还缠着绷带,左手举着一部手机:"明赫,质检局刚来电...他们在泳池管道里发现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明赫迅速站起身,药瓶在柜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们马上过去。"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后背的衬衫已经汗湿一片。
陆允川看着明赫收拾背包时颤抖的手指,想起天台那个没被带走的便当盒。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伤痕不仅存在于皮肤之下,更深埋在灵魂的缝隙里,需要比举报信和质检报告更强大的东西来治愈。
而那种东西,或许就藏在明赫不肯示人的药瓶里,藏在自己眉骨疤痕的痛感中,藏在两人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比利用更复杂的情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