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祸的御伽草子》幽罗帝

9、唯一的信赖

　　发生了这样的状况，二人也都失去了继续待在海崖镇度假的念头，待到后勤人员来接应工作，她们便收拾了行李，动身返回枣立市。

　　“真可惜呢，本来还想难得出来一次，可以好好泡个温泉什么的。”

　　毕竟考虑到泡澡对肌肉的影响，磔木平时并不会去使用浴缸，只是简单淋浴来清洁身体。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不愿意看见海产品……”

　　目睹到那般姿态的人鱼，就算没有祸蚀的作祟，也足够让安铂产生些许心理阴影，连路过售卖深海鱼油相关保健产品的商店，都不想多瞧一眼了。

　　“回来得真是时候。”

　　才一回到安全屋，二人就接到了法贝拉的通信消息。她没跟二人多寒暄什么，也没有过问旅行的详细，看样子，眼下的突发状况，远比她们在海崖镇遭遇的情形要严重更多。

　　“有一伙儿约二十人的异教组织成员，于昨夜对南部的旧军事要塞发动了袭击。虽然成功抵御了对方的进攻，但敌人同样也全身而退了，双方没有造成过大的人员伤亡。”

　　“这种规模的袭击，虽然还称不上庞大，但近几年来已经算是很少见的了吧。”

　　“听我说完。重要的是，根据要塞方面人员发送过来的情报，称敌人中存在佩戴着狄龙帮徽记的成员，以及穿着御伽草子机动班制服的人。”

　　此种情况，让二人立即想起了曾经在街上恰巧遇到冒充狄龙帮成员一事。不难想象，如果敌人拾获到了狄龙帮或御伽草子成员战死的遗物，确实可能会做出借此佯装自身身份，来迷惑他人的行为。

　　然而，当法贝拉把从要塞监控拍摄下来的画面截图，发送给二人看的时候，磔木尤为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磔木？”

　　眼下，安铂并不知道，在监控画面中出现的两名穿着御伽草子制服的人，正是磔木曾经还是一名普通机动班成员时的同队战友。

　　“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磔木，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情报分析班也调出了他们两个的照片档案进行对比，不过我想，还是要再询问一下你的印象。”

　　“我……哈啊……抱歉，请稍等一下……”

　　若是提及磔木的昔日战友们，她当然不会忘记那些大家共同奋战的日子。而同样的，她更无法将亲眼目睹了他们全部惨死在祸蚀袭击下那一天的经历，从脑海中最深的记忆里忘却干净。

　　“磔木？磔木！”

　　本以为自己已对此感到麻木，可再度目睹到了战友们的容貌之时，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被那可怖的祸蚀吞吃下去的景象，便再度浮现于磔木的眼中，使她仿佛重新身临其境般的，只能毫无办法地迎接着眼前最绝望结果的到来。

　　“哗——”

　　磔木似乎是下意识地迈开了双腿，冲进洗手间，甚至险些摔倒。她一下子把龙头拧开到最大出水量，不断捧起那冰冷的液体，打湿自己的脸颊。

　　“磔木，你还好吗……？”

　　“哈啊……唔，没事的，不用太担心我……谢谢。”

　　接过安铂递给自己的毛巾，磔木略微有些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脸庞与脖颈，终是缓缓平复下了心情。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的确和我曾经的两位同队队友，拥有相同的外貌。”

　　磔木的回答很是保守，可见她依旧无法相信，已死之人会再度复活过来，即便她希望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惨状，都还有挽救的余地。

　　“我知道了。那么，考虑到你和那位赵先生的熟络程度，我希望你们可以就关于持有狄龙帮徽记之人是否也是原帮派成员一事，进行调查，打探情报。而关于那两人的真实详情……”

　　“我懂您的意思。”

　　想到磔木可能会因念旧情而左右了她对局势的判断，法贝拉便不打算将调查原机动班成员的事情，交由给二人来进行。

　　“哈啊……我们出发吧，去一次狄龙帮的地盘。”

　　“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磔木确实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下来，以目前的状态进行接下来的行动，亦十分不妥。她姑且是仰头倚靠在了沙发上，半闭合着双眼，起初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安铂很想知道更多具体的情况，但她又不愿意让磔木再度回忆起令她都会感到如此惊恐的场面，也只好落座在她身旁，只是默默不语地等待着。

　　我真的有能力，为磔木驱散连她都会为之感到恐惧的阴暗吗……

　　“他们，是我曾经的两名同队队友。”

　　良久，磔木总算是主动开了口。

　　“当时我所在的机动班小队，总共有六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直都存储在自己终端机内，但从未再打开浏览过的小队成员资料，展示给了安铂看。

　　“凛夕子是狙击手，奎特负责医护工作，电子侦察由卡罗尔进行，然后是罗赛欧队长和杰克斯，再加上我，主要负责前锋突击，或根据局面改变战术，随机应变。”

　　对比着资料页面上的照片与监控截图，安铂认出了身穿制服的二人，分别是凛夕子和杰克斯，或者该说是拥有那两人相同外貌的存在。

　　“在没有我加入之前，这支机动班队伍就已经活跃很久了，可以说是整个御伽草子支部战力最优秀的队伍。你老妈那时候对我的想法，大概就和现在对你一样，希望让我跟着有更丰富实战经验的人，熟悉今后的任务行动。”

　　磔木略显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明明没有刺眼的灯光直射，却让她不想睁开双目。

　　“起初，我以为我会很难融入到这个团队之中，可他们每个人很快就都接纳了我，不仅对我十分友善，还总会虚心教导我……即便还是会比较严厉吧，尤其是罗赛欧队长，她可谓是整个支部里平均实力最强的成员，值得每个人依靠，也是平日里最关心我的人。但如果我因疏忽大意，或是在某件事上犯了相同的错误，她一定会准备一套称得上酷刑的惩罚措施，让我好好牢记于心呢，呵呵……”

　　磔木歪过头苦笑着，咬了咬嘴唇。昔日里的酸甜苦辣，都早已化作了泡影。

　　“可结果，不仅是队长她……他们每个人，竟然都在那一天，相继在我眼前……”

　　“我记得先前在山林里的时候，你也跟我提起过的。”

　　“是啊……他们全部都牺牲了，都在那一天被祸蚀给……唔……！可是现在，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那一瞬间，安铂没有理解，为什么磔木突然不甘地恼怒着。她如此在意的昔日战友们，再度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为什么她反而会感到不悦？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他们和我一样，是因为祸蚀的缘故而幸存下来的，那就说明他们的体内也存在严重感染的迹象。而现在，他们竟然发动了对人世的袭击，还不能说明问题所在吗？”

　　磔木按照最坏的打算去思考眼下的状况，就算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还保持着人类的理性，但已然选择了做出这般恶行的举动，恐怕想让他们回到昔日秉持正义的姿态，已是天方夜谭。

　　“说不定，他们也只是一时无法反抗祸蚀的控制，无可奈何之下才会这样做的。”

　　“或许吧……算了，不说这个了，本来这也不是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内容。走，出发了。”

　　磔木自己也很明显地不想去多思考这件事，而终有一日，她必然要面对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他们，无法逃避。

　　“哎呀，小磔木，还有你的小搭档，今天也有闲工夫来我这边玩了呀！”

　　似乎无论事态再怎么紧急，赵先生还是会保持着那份极为乐观开朗的心态。

　　“我就直说好了。这个人，您是否认识？”

　　磔木的言辞变得比曾经严肃了许多，她将只留有佩戴着狄龙帮徽记之人的监控截图，展示给了赵先生看。

　　“哎，怎么又是这样的事情？而且这个人，我可是很有印象的！他是我当年特意看好的属下，但也死在了那群怪物手上了……哎？莫非他没死？你这照片是在哪……哦！我知道了，这是南边那里啊，那座旧军事要塞！”

　　原本并未打算将事发所在地透露给赵先生，但没想到他仅仅依靠那么微小模糊的照片背景，就瞬间认出了所在地。

　　“哎呀，小磔木，你也不要总是认为，我整天只会傻呆呆地坐在这里嘛。而且你想想看，既然是和我们狄龙帮成员有关的事情，总要让我知道知道内情才好，是不是？更不用说，我们跟你们，应该是站一边的，对不对嘛。”

　　赵先生所说的话确实在理，但他和他的组织内部情况，亦不透明，该有所防范，才是明智的选择。

　　“失陪了。”

　　“哎呀，有机会再来坐坐哦！”

　　光是这几天她和安铂所遭遇的状况，就已然让磔木感觉到，藏匿在人世阴暗处的邪恶，正宛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激增，又或者，只是她曾经完全没有注意到的，那些早已埋入大地泥土之下的黑暗种子，已进入了大肆生长的阶段。

　　“唉……”

　　今日明明都还没花什么力气行动，磔木竟已然露出了疲惫不堪的模样，叹了口气。再度返回安全屋后，她什么也没跟安铂多说，自己一个人步回卧室，很随意地将外套解开，丢在脚柜上，而后便朝着床铺倒伏下身子。

　　“我可以进来吗？”

　　说来，安铂这还是第一次走进磔木的卧室。这间并不算大的四方空间内，摆放着一张比较宽的单人床，角落处的电视柜前，那张低矮的矩形小茶几上，凌乱地摆放着各类枪战动作电影的碟片，有上世纪的经典佳作，也有近几年的新品。

　　“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情，都会直爽面对呢。”

　　侧身蜷缩在床上的磔木，当然是听到了安铂那有些嘲弄意味的话语，但她起初并没有打算正过身子，跟她多辩驳什么。

　　“那么强大的你，我们御伽草子的王牌，不仅从一次又一次的可怕经历中幸存下来，甚至还可以反过来借助祸蚀，来抵抗那些常人根本经受不起的恐惧……”

　　“……够了！”

　　安铂一边说着，一边才刚刚落座在床边，就被磔木突然蹿起身子，抓住双手手腕，一把反身按倒在了床铺上。

　　“你以为我想吗！难道我很希望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看那些怪异的东西吗！而且你觉得我会愿意接受这种……让这种恶心的东西寄生在身体里的结果吗！有谁会愿意这种事情发生啊！”

　　磔木从未把自己因祸蚀寄生而获得的强大抵抗力当作一种幸运的恩赐。并且，比起与祸蚀战斗所赋予心中难以剥除的恐惧，让磔木更加感到苦恼悲痛的是，世上竟会有如此之多的人，主动选择让祸蚀侵害自身，只为了获取那些本不该属于他们的异样外力，达到最终皆会招致毁灭的短瞬满足感。

　　而现在，连她自己曾经珍视的战友们，也未能逃出祸蚀感染的结果，不仅无法轻易安息，还要如同行尸般地做出他们根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危害整个人类社会，乃至自然万物。

　　以这种姿态活下去，对磔木来讲，是一种无奈的苦楚。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没有办法！没有这该死的东西，我的大脑……我整个身体恐怕早就在那一天也……呜……”

　　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来自对死亡的畏怖，同样是磔木所并未抛弃的情感。而她还不得不就此被迫接受，害她步至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同样是支撑维系她生命活动根源之一的事实。

　　“呜呜……咳……！呜呜……”

　　紧抓着安铂双手手腕的磔木，猛地倒伏在了她的胸口处，无法抑制地哭泣着，露出了一副比先前在钟楼时更要脆弱不堪的模样。

　　“磔木……”

　　“呜……！咳、咳……！哈啊……很恶心，对吧？我这样的人，不……我也已经称不上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了……”

　　那一瞬间，安铂的大脑几乎放空，但反而让她开始有所感悟，自己先前为何会产生焦躁疑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呼……”

　　只是，她并没有立即将那份呼之欲出的感受吐露出来。眼下的安铂，随着磔木开始失去抓握住她手腕的力气，缓缓下移着双臂，使二人的手掌贴合在一起，并由她主动握紧，十指相合。

　　“抱歉，对你那样大吼大叫的……我现在就跟法贝拉去请示，让她给你准备新的住处……”

　　“别开玩笑了。还是说，让你真正感到恶心的，是我才对？”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唔……”

　　安铂扭动着与磔木互相抓握着彼此的双手，使她翻过身子，侧向躺倒，重新四目相对。

　　“你都让我一个人睡了那么久的客厅沙发了，打一开始就没有把我当成什么大小姐呢，所以也不是这个理由，对吧。”

　　“我……对不起……”

　　“我要和你一样，都睡在这张床上。”

　　话已至此，安铂松开了紧抓着磔木的动作，抬手拨弄着她凌乱的紫黑色秀发，用食指在她的脸上轻抚，为之拭泪。

　　“磔木，你知道吗？你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祸蚀，我并没有特别在意，也不会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撩拨着磔木的前发，安铂用拇指稍稍用力地抚弄着她的额头处，仿佛就此能拨开身体的阻隔，看清磔木大脑中不同于常人的异样机能。

　　“你刚刚那样子，也没有让我感到过分，反而是当你跟我说，要我去住别的地方的时候，我忽然又感觉到了那种焦躁……不过这倒是让我明白了，我为何会这样想。”

　　“安铂……？”

　　“就像先前在海崖镇那一晚，你装出害怕的样子，躲进我的怀里时，也会给我这种感受一样。即便我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但我还是发自心底的抵触着……你虚假的一面。”

　　安铂学着磔木曾经真正感到恐惧时的模样，也朝着她的胸口处埋下脸颊，并左右微微摇晃轻蹭。

　　“只有当你真正感到恐惧，并真的需要我的时候，我才会产生一种……舒爽，甚至畅快的感觉。因为只有那种时候，我才觉得，待在你身边的我，是有存在意义的。所以……”

　　她重新仰起头，正视着磔木依旧闪着泪光的双瞳。

　　“所以，我知道这么说，你大概又要对我发火了吧……但是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情，那就是只有我，一定会站在你的一边。”

　　“安铂……呜……！安铂……！”

　　磔木她已经失去了多少，安铂并不知道。她唯一明白，唯一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将属于她自己的全部，都完完整整地给予磔木。

　　“因为现在，和紫东 磔木作为搭档的人，是我安铂·阿奎蕾雅，而不是除此以外的任何人，对吗……”

　　“呜……嗯——！呜呜……！”

　　“那样的话，就再多依赖我一点……就好了。”

　　就算安铂没有磔木那般抵抗祸蚀恐惧的强大力量，就算她比不上曾经磔木所在小队内任何一名成员所拥有的实力，她也希望从现在开始，磔木能一直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需求着的一切，向自己全部展现出来。那样做，才是对她赋予了对等地、真正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