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祸的御伽草子》幽罗帝

10、斗士

　　磔木有些不太记得，昨晚到底是何时睡去的了。她下意识地摸索着比平日都要乱糟糟的床铺，稍用力地揉了揉眼角，才缓缓从懵然之中清醒过来。

　　“嗯唔……”

　　看样子，相拥而睡的姿势，的确从物理意义上，并不会让人获得良好的休息体验，但磔木却并不讨厌此刻残留在身体上的余温感触。她甚至翻过身子，将原本只在看电影时才会用到的靠枕拽到怀里抱住，第一次有了想睡回笼觉的打算。

　　但她还是仅仅重新闭合了双眼没有三秒钟，就习惯性地强迫自己坐起了身子。

　　“早。正好，你也先去淋浴吧。早餐……不，这个时间只能算是早中饭了。”

　　“啊……嗯。”

　　安铂已经先起床了，不过看样子她也才刚刚苏醒没多久。裹着淡青色浴袍的她，此刻刚好从浴室步出，驻足在敞开房门的位置，招呼着磔木。

　　任由温热的流水冲洗着身体，磔木徒手擦拭着覆盖在镜面上的氤氲水雾，使她看到了自己那张露出略显憔悴神情的模样。近期过于密集的特殊状况，一时间无法彻底解决，压抑得让她感到了烦闷。

　　“哈啊……一起去寻找答案吧。”

　　至少现在，柜橱里的洗漱用具，并不只有她自己的那一份。

　　“今天有什么打算？”

　　“再怎么说，也不能违抗命令，擅自前去调查袭击了旧军事要塞的相关人员，当然，本来我们也缺乏关于这方面的线索就是了。然后，先前关于凤之眼成员给予我的那条奇怪信息，你老妈那边到现在也没给我们下达相关指令……唔——哈啊——！”

　　“慢点吃。要不要再给你煮一碗？”

　　一想到很多事情都没法进行下去，磔木就感到极为不爽。她猛地吸溜掉了最后几根面条，端起碗将汤也大口喝下，突然有了想法。

　　“今天，就再多多活动下筋骨吧！”

　　“要去体能训练室一趟吗？”

　　“不，我想去更自在的地方……去市里那座大型综合健身馆吧！”

　　位于枣立市内的大型综合健身馆，致力于打造多元化健身体验，提供着可进行诸多运动项目的专用场所。而磔木前来此地的打算，已在她摩拳擦掌的动作中，全然表明了出来。

　　“咚！”

　　“哎呦——！”

　　“呼——来，还能继续吧？”

　　热身运动结束后，磔木就这样接连闯进不同的格斗类运动项目区域，逐一与每个擂台上的强者切磋技艺。她并非熟悉所有种类的格斗术，甚至在些许专业的技巧上，会明显逊色于精通此方面的大师，而她亦从未轻言放弃过与人比试的机会，并态度诚恳地虚心请教着诸多能者，精进术业。

　　经过了一番挥汗如雨的充实锻炼，看着磔木恢复了曾经开朗的笑容，安铂也为此而感到安心了许多。

　　“没力气了吧。”

　　“这种程度而已，根本不会累哦。”

　　室外空场处，一边擦拭着满头汗水的磔木，一边与安铂在人员相对较少的环形跑道上漫步放松，恰巧听到了其它区域内有人在高声谈论着什么。

　　“没错！这里最强的人，就是我啦！”

　　她们也和许多人一样，被那般高昂的声调所吸引，步至了自由搏击区的场馆内。

　　“你是谁？识趣的话，就别来这里捣乱！”

　　“识趣？捣乱？哈哈哈！我可是无限制格斗大赛的连胜冠军王者！在我面前，到底谁才是不识趣的那一方，你心里没点数吗？”

　　一个留着刺头发型的男性，穿着色调扎眼的运动背心，佩戴着赤红色边框的大墨镜，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小的样子，正嘲笑着他眼中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的周遭众人。

　　“你这家伙！就让我来教训一下你！”

　　“哎呀，亲爱的，你那么厉害，就别跟这种人计较了吧~”

　　“嘿嘿嘿，宝贝们，偶尔开导一下小鬼头，也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哦！”

　　那男性身边还有几名打扮得过度花俏的跟班女郎，不是捏着嗓子对他吹捧奉承，就是附和些趾高气昂的言辞，自视甚高。

　　“奇怪，安保人员怎么也不去管一下……”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正规场所，遇到这种情况，竟然没有专人负责出门协调。磔木猜测着，那男人或许是谁家的花花公子，仰仗着权势，无人敢惹。

　　“呜啊——！”

　　而更让她感到诧异的是，此人从外表上就完全没有一丝格斗家该有的气质，和那名搏击者对打的过程中，也完全未展现出任何称得上技术的动作，仿佛只是在用强大的身体素质，扛下了每一击后，单纯无视着伤痛感胡乱还手，殴打对方，才占据了上风。

　　“磔木，会是祸蚀的原因吗？”

　　“我也有这种预感……交给我吧！”

　　就在那搏击者即将被再追击一拳的刹那，磔木瞬间冲了上去，单手击中那男性打出直拳的右臂，在成功使他身体偏移的瞬间，借势踹向他的后背，将其踢到了一旁的垫子堆上。

　　“哦哟，哪来的小妞，力气不小呀！”

　　“呀——！亲爱的！你怎么了呀！”

　　那男性拍了拍屁股站起身，轰开了迎到他身边大惊失色的那群女郎，眼中直勾勾地盯着磔木，虽然口中的话语还是那般高傲，但此刻他心中因露出失态模样而感到耻辱的怒火，已是论谁都能一下子听出的了。

　　“哈啊！嘿啊——！呀——！”

　　然而他的攻击方式果然只能称得上是乱作一团，毫无章法。在磔木灵巧闪躲着他的一拳一脚之后，等待他的又是一击扫腿，这次便让他更加无地自容地摔倒在地，趴伏在磔木的面前。

　　“到底是谁给了你什么格斗大赛的冠军啊，说来听听呗。”

　　磔木向后倚靠着搏击擂台的边界栏杆，看似很随意地打量着对方，实则时刻提防着他，可能会借助祸蚀爆发，引起骚乱的可能性。

　　“咳……嘿，嘿嘿，哎呀……说到这个嘛，我想我们也没必要搞得那么紧张严格的，对不对嘛！这位小姐，看得出您也是一位高手！混迹这种健身场馆，也实在是太屈才啦，对不对？”

　　事到如今了，那男性才突然露出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起身不仅向磔木鞠了一躬，甚至立即招呼跟班，拿来纸笔，迅速写下了什么，而后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交到了她身前。

　　“……地下格斗场？原来枣立市内还有这种地方？”

　　“哎，嘿嘿，有的，有的！哎，您听我说啊，您要是肯赏脸的话，就拿着我写的这张纸，到了那里啊，那边的负责人会把您当贵宾一样招待的！肯定能让您打得痛快！不比这群臭鱼烂虾……”

　　“喂！你还这么不知廉耻的吗！”

　　本就惹了众怒的那男性，见状也便不再多废话什么，小声招呼着身边的跟班，立即从场馆内灰溜溜地离去了。

　　“那个人怎么突然就莫名奇妙地邀请你去打黑拳了，真奇怪。”

　　“估计是想在自己的地盘找回面子吧。不过，如果那家伙身体里确实有祸蚀感染的话，那他可就正中我们的下怀了。”

　　纸上除了有对方过度潦草的签名，还有那座地下格斗场的详细地址。按照以往的行动规划而言，磔木会优先将这一情况汇报给情报分析班，但这一次，明显是考虑到了不希望眼下的行动也会被强行中止的她，并不打算照例行事了。

　　“就算真出了什么大事，还有我在呢。”

　　意识到了磔木的小心思，安铂完全没打算做出任何质疑，并全力支持着她。

　　“哈啊……万一真把你拖下水了，你老妈非得打死我不可。”

　　“那我更要跟着你去了。一起闯祸的话，她就没理由只罚你一个人咯。”

　　回安全屋歇息了一整个下午的二人，养足了精力，于深夜十一点后驱车前往了那座地下格斗场的所在地。

　　“磔木对这个地方也没有印象吗？”

　　“是啊，毕竟这里距离市区中心很远，治安非常糟糕，住在这附近的，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流民混混，并没有谁愿意特地跑到这种鬼地方来闲逛，新闻也总不可能报道本市脏乱差劲的一面吧。”

　　正如磔木所说，二人才找了个看似僻静的角落下车，就察觉到周围废弃的居民楼中钻出了几个手持棍棒的不善之人，对她们心生歹意。

　　磔木完全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便一脚将附近的空金属桶踹向对方人群，借着他们被分散了注意力的瞬间，进而猛冲过去，优先对持有武器的流氓发起进攻，打落了他手中的棍棒，再一口气接连出拳，将其打倒在地。

　　“呜啊——！”

　　想要趁乱从背后偷袭磔木的另外一人，则是被安铂迅速擒住，而后被她一下子过肩抛摔出去，砸在了其余混混的面前，使他们完全丧失了劫道的打算，一个劲儿地往破败不堪的废墟楼宇间逃窜而去。

　　“呼，倒是省去了热身环节。”

　　佩戴着灰白色简易面具的入口守卫人员，接过了磔木手中写有那男性笔记的字条，用身旁的通信器不知在和谁进行了联络确认后，最终是唤来了另一名负责人，带她们二人步入了这座规模并不算大的地下格斗场。

　　“请随我来。”

　　狭长走廊通道的尽头房间，正是选手等候室。从进入内部空间开始，二人就看到周遭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充斥着暴力血色内容的海报，而其中最多展示宣传的人，正是先前在健身馆闹事的那名男性。

　　“请您在十五分钟内，将填写好的个人信息放到那边的窗口处。”

　　“搞得这么正经，无非就是和海报上那家伙打一架吧？”

　　对方并没有应答磔木故作轻浮的疑问，便转身离去，紧闭了休息室的房门。

　　“他们果然是认准了要让你一个人参赛啊……”

　　“这么看来，那家伙的目的倒是挺明确的。”

　　磔木仿佛能透过连接着等候室与前往擂台区域的金属门，看穿位于另一房间内，那男性急不可耐想要一雪前耻的模样。而她也明白，虽然先前自己完全占据了上风，但倘若对方体内确实存在祸蚀感染的状况，眼下这一战，便要格外小心谨慎了。

　　“若真是那样，到时候就不用顾及什么赛场规则了。”

　　“这地方看上去本来就没什么规则可言吧，搞不好，我们现在已经落入了全是他们自己人的包围之中了呢。你要多注意一下观众席的异样，以及那些光线昏暗的角落。”

　　“交给我好了。”

　　按照先前的要求，磔木取过了房间内留有的唯一一张空白登记表，稍微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曾经所用过的代号，写了下来。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今晚，又有一名卓越的挑战者，将会直接与我们格斗场从开办赛事一来，一度保持着冠军荣耀的王者——石拳先生，进行生死之战！让我们一起迎接她的出场吧——！欢迎你的到来：处刑人！”

　　“处刑人？我好像听过这个代号……”

　　“啊，我也听过。是几年前那个杀手的名字吧，但大概只是重名了而已。”

　　观众席内，不少人交头接耳讨论着磔木的身份，但基本上没有人会相信，她竟然真的就是当年那个活跃在黑暗中的处刑人。

　　“哎呦，还是个女的！”

　　“哎，看来今晚的票买亏了……”

　　而现在，她更是要在这片被聚光灯照射却依旧让人感到压抑的地下空间擂台上，查明对方的真实状况，并好好向这群以貌取人的家伙们展现下，什么才叫真正的格斗。

　　“嘿嘿嘿，真没想到，你还真有胆量来这里啊！”

　　石拳正是先前那名男性，此刻他也已走上了擂台，将耀眼夺目，好似国王才会穿戴的披风丢开，架起双臂，摆出了看似十分专业的拳击手站姿，做好了准备。

　　“不可使用武器，除此以外不限制任何格斗技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磔木并没有将眼神从对方身上移开，甚至完全没有分神回应裁判的询问。

　　“那么，比赛开始——！”

　　“哇啊——！”

　　果然，石拳早已抑制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一把张开双手猛扑过来，想要抓住磔木。而他单纯的进攻方式，自然早被磔木料想到了。轻易闪身躲避后，这次都不需要借力将对方摔出去，他就已然趴倒在地，一时间竟也没有立即起身，就像是四足野兽般，用肢体撑住身子，回首盯视着磔木。

　　“怎么，莫非你已经爱上跪地求饶了？”

　　“唔啊……呃啊——！”

　　磔木明显能感觉到，比起前次交手时的状态，对方已然是丧失了作为人类的理性，将怒意全然交由祸蚀的掌控，驱使自己的身体做出单一进攻行为的怪物了。只是，她并没有发现石拳身体出现异变的位置，这样的话，暂且也无法给安铂发信号，进行精准的援护攻击。

　　“哈啊——！”

　　对方的体格远远大于自己，故此磔木着重选择对石拳的肢体关节部位进行迅捷击打，可却也不怎么奏效。

　　“呜啊——！嘎啊——！”

　　“喂，喂，你们看啊，那个石拳居然连碰都碰不到那女的！搞不好真会输给她啊！”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如果这么僵持下去，那女的绝不可能在体力上占什么优势，只要王者找到机会抓住她啊，胜负就会瞬间揭晓了！”

　　磔木确实也感觉到了，继续这样拖下去的话，只会对自己不利。她必须赶快想办法逼对方显露祸蚀之躯，而不是将力气继续花在无意义的缠斗上。

　　可位置到底在哪里？对方肯定是想要在关键的一击上，直接借助祸蚀异体对磔木发动致死性质的攻击。如果从眼下他变作这如野兽般疯狂模样的角度去思考的话，那么答案，很有可能就来自万物出于猎捕本能所具备的战斗方式之一，也就是——

　　“呃啊——！”

　　磔木似乎终是出现了闪失，未能躲开石拳直接用身体冲撞向她的举动，致使自己摔向了擂台边缘的地板处，此刻只得用双手铆足干劲，硬撑住对方粗壮手臂压溃下来的非人巨力。

　　“嘿嘿嘿……哈哈……哇啊——！”

　　果然，她猜得没错。石拳身体上遭受祸蚀感染异变的位置，在口腔内部。此刻的他，就像是饥饿的食肉动物要将猎物撕咬吞吃般，张开了大嘴，露出了明显异于正常人类的双排锋利巨齿，密集诡异而令人作呕。

　　安铂，交给你了。

　　“砰——！”

　　果然，磔木是故意失手的。她用这般搏命的方法，以此引诱对方拿出杀手锏，给了安铂能够对其发动进攻的明确信号。且同时，她所倒下的方位，就是正对着选手等候室房门的方向，以此也给予了安铂非常便利地瞄准攻击机会。

　　“什么！？发生了什么啊！”

　　“枪？有人开枪啊——！”

　　“哇啊——！”

　　从狙击枪枪口中射出的子弹，精准地直击了石拳的嘴巴，贯穿了他的头颅，使污秽血色，瞬间爆开，浸染了被所有人看在眼中的擂台上。顿时，观众席一片嘈杂喧哗，众人四散而逃，整个地下格斗场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砰！砰！”

　　果然，比起维护秩序，该地的守卫人员，优先掏出了配枪，立即冲进等候室，对安铂发起了攻击。而她也立即换上了自己那把爱用的银色手枪，一边与对方火拼，一边等待并掩护着磔木奔回自己的身边。

　　“带足了兵器还真是没错呢！”

　　“好好给他们上一课，什么叫安检的重要性吧！”

　　将一把冲锋枪交给磔木后，安铂主动前跃翻滚，飞身躲在了房间另一角落处提前被她推倒垒成半人多高掩体的数个铁柜后，与磔木形成更利于二人交错进攻的架势，击退了不少守卫。

　　“观众们也差不多跑光了呢。”

　　听懂了磔木的意思，安铂看准时机，将一颗烟雾弹朝着走廊交错的位置投掷出去，掩护二人冲出地下，迅速撤离。

　　“呼——好枪法！战术选择也很不错哦。”

　　安全驶离了格斗场附近的区域后，磔木长舒了一口气，将今晚所发生的状况进行了汇报。算下来，今日的运动量，可真是彻底超标了。

　　“磔木，我……其实现在反而有点害怕了呢。”

　　“哎？怎么了吗？难道还有祸蚀在追击我们？”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等红灯的时候，安铂将握住方向盘的手撂放下来，掌心朝上，置于磔木的大腿上。

　　“那个时候的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给我创造机会进行射击。假如那一刻的我，我……”

　　“不会的，你不会失手的。”

　　磔木不仅相信着安铂的实力，她更相信着昨日那个对自己诉说出了真实感触的她，会为了实现心底最澄澈的期盼与愿想，而为之拼搏努力的觉悟。

　　“今天的行动，可谓是十分完美的哦。既然你也希望我能……多依赖一下你，那么你也要更自信一点，对吧……”

　　“嗯，你说得对。”

　　磔木略显慵懒地朝着安铂的身体靠了过去，伸手在她的掌心处，用指尖轻轻撩拨刮擦了几下。

　　“不过，有一点还是不太完美。”

　　“哎？哪里不完美了？”

　　安铂微微侧过脸，朝着磔木还没来得及更替的，略显宽松的运动上衣瞟了一眼。

　　“他们都没给你准备合适的着装呢。贴身款的话，或许会更适合你……”

　　“啧，真是的……！总、总之，回去之后赶快睡觉啦！然后……明天起来，记得再给我做好吃的……”

　　“啊，一定的。”

　　而二人目前所不知的是，那间地下格斗场，竟然归属于凤之眼所有。

　　“我们在地上用于筹集资金的据点场所之一，被人袭击了。”

　　“而其中一人，正是没有接受我等邀请的领路者。”

　　从格斗场守卫那里获取到了信息后，先前曾劝诱佩姆，出现于钟楼的那一男一女两名组织成员，将状况传达给了舞台上那位年迈的老者。

　　“或许，我们该试着用强硬的手段，将她带到这里了。”

　　“也或许，她并没有真正窥视到‘星’中的真实，对吧，主教？”

　　“唉……”

　　被组织内的成员们尊称为主教的老者，正是凤之眼的首领。此刻，已越发感到自己时日无多的他，已然再也无法掩饰心急如焚的期盼之愿，而不得不做出了新的决定。

　　“无论如何，必要的检视步骤，依旧不可忽略……而该如何让她接受这份邀约，就交给你们了。”

　　“遵命。”

　　“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