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祸的御伽草子》幽罗帝

13、最黑暗的海

　　“嘀——嘀——”

　　返回御伽草子，于独立的诊疗室内，躺倒在病床上的安铂，依旧完全没有意识反应，但能够从她的身体中检测到正常的生命维持功能。此种与陷入了持续性植物状态的情况看似相同，实际并非如此。

　　“由于她的状况，和我们平常所说的植物人病症并不相同，故此目前没有针对性的医治手段，只能维持她的生命状态，等待进一步观察。”

　　“如果发生了任何特殊情况，立刻直接向我汇报。”

　　“明白了。”

　　法贝拉并没有对医疗人员提出更多要求，甚至没有再多看安铂几眼，便转身步至金属小屋，向着其它区域移动过去。

　　“支部长大人……”

　　平时经常坐满人的圆桌会议室内，此刻只有磔木与法贝拉两人。

　　“……事情就是这样的。”

　　磔木自始至终都只是笔直地站在房间角落处，低垂着头，口中的声音也是那般有气无力。即便事出有因，但她依旧在怪责着自己的失职，露出了甘愿受罚的诚恳模样。

　　毕竟，安铂不仅是她的搭档，也是法贝拉的女儿。

　　在听完磔木讲完事情的经过后，法贝拉稍微深思了一会儿，而后和情报分析班联络，命令他们将先前调查清楚的情报内容整理出来，并打开了会议室内的投影设备。

　　“关于你先前从凤之眼成员手中获取到的信中内容，实际上，内部一直都在对其进行着分析测试。”

　　毕竟要顾全大局，比起降罪于磔木，法贝拉优先考虑的是该如何解决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只是，她对于安铂的现状，只字未提，也实在是过于冷漠了。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了最后一句内容上。所谓的‘丢进这座城市最黑暗的海中’究竟指向何地，目前完全没有头绪。”

　　“这座城市，指的应该就是枣立市了。但枣立市并非是沿海城市……”

　　“没错。所以情报分析班以这句话是对某个特定场所的形容进行了推测，以此展开相关调查。只是，就目前的结果来看，我们依旧未能找到正确的位置。”

　　磔木也对此没有头绪，更不用说，眼下难以平复心情的她，根本无法冷静地思索任何事情。

　　“所以就算命你接受他们所谓的圣邀，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准确应对。”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您允许我参与调查！让我亲自把安铂的……啊……抱歉，失礼了。”

　　“唉……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之前调查有关你前队友的事情，我并不打算交由你来执行的原因。”

　　磔木依旧是个会情绪化处事的人，这一点，法贝拉当然有所了解。

　　“但我想，对方肯定不会接受让你以外的任何人来与他们会面。从稳定局势的角度去思考的话，我的确要把最终的行动任务，交由你来执行。”

　　终于肯将重任交予磔木的法贝拉，命人将信中提及的所需物品，移交到了磔木手中。

　　“你就先回去吧。一旦有了线索，就立即通知我。”

　　“是，明白……”

　　回到安全屋，磔木虽然很想立即处理手上的这些东西，但回到御伽草子后，她都还未歇息，加之对安铂现状的担忧，已让她感到身心俱疲，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躺倒在了客厅沙发上，半合上了眼睛。

　　“安铂……”

　　这间安全屋，又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人居住。安静到轻易能感受着自己心脏跳动韵律的环境，让磔木感到了不适。她翻来覆去扭动着身体，一旁的靠垫全部都被推到了地上，空落落的双手无可紧抱，只能搂着自己的臂膀，随之曲腿蜷缩起来。

　　好冷。

　　明明已经入夏，屋内也没有打开空调，磔木却感到了钻心的凉意。

　　“我一定要找到正确的位置，找到真相，从那群家伙的手里，把安铂的意识夺回来才行……到那时……到那时再和安铂一起……”

　　磔木当然不会就此轻言放弃，可她也确实对信上最后的内容没有任何头绪。她回忆着自己生活在枣立市这么多年来的经历，实在无法想到任何与“最黑暗的海”有关系的地点位置。

　　“海……最黑暗的海……”

　　直至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疲惫感，已使磔木不得不陷入沉睡之时，她都未停止思索，将自己最为困惑的疑问，带入了奇幻的梦境之中。

　　“哗……”

　　柔软温暖的沙滩上，望不见天空中刺眼的烈阳。从硕大鱼类骸骨的缝隙间，流淌而下的浑浊液体，汇成了宛如汪洋般的平面，缓缓向磔木的脚边冲刷而来。

　　这里，只是她不安深眠中的梦世界吗？

　　“哗……”

　　磔木试着向四周望去，却好像无论面朝何方，都只会看到相同的景色。她试着迈开腿，不知为何地朝着似水般的流体内踏足，仿佛在那里，能找到自己所想要的，被隐藏起来的答案。

　　“哗啦……”

　　当那液体没过她脚踝处的一瞬间，磔木便听到附近传来某种从平面之下涌出的响动，随之朝那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和她外貌相仿，有着少女模样的存在，正仰头甩动着自己纯黑色的长发，全然不在意自己衬衣湿透的状况，郑重地转过挺立的身姿，朝向磔木所投来的目光，予以着她对等的回应。

　　“啊……！”

　　霎时间，磔木下意识地想要惊叹出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在她双眼所捕捉到对方模样的瞬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突然洪流迸发般地窜进了自己意识的最深处。

　　这颗眼睛，这赤红的双瞳，她曾在哪里见过……

　　没错，她从“星”中所窥见的，正是她的眼睛。

　　“你已经找到了，那如此遥远又如此接近的答案。”

　　那是对方的声音吗？磔木并不能就此判断。她只听到了这一句话，便感到视线越发模糊，周遭的一切，开始像是溶解的沥青般，化作了晦暗深沉的色调，最终消失殆尽。

　　“哈啊——！”

　　惊醒后的磔木，发现自己险些从沙发上摔下来，立即坐起了身子，猛然间感到脑中传来剧痛，而用双手十指用力按压，想要物理意义上的减缓这种不适感。

　　“哈啊……如此遥远，又如此接近……”

　　她不想忘记出现在梦中的一切，便立即抄起了纸笔，将仍然留存在脑海中的记忆印象写了下来。期间，她不得不用左手紧紧攥住右手手腕，强迫自己抑制震颤，但最终还是写下了无数极度扭曲的歪斜字迹，直到整张页面几乎填满了那未知符号般的绘图，她才选择就此作罢。

　　“答案……什么的答案……对了，是海……是最黑暗的海……”

　　看到摆放在桌子上的羊皮与黄纸，磔木立即回想起了自己在为何苦恼。但如果，梦境中出现的地方，就是所谓的“最黑暗的海”，那么真的有办法将这些东西带过去，将之丢进那昏暗的平面之下吗……

　　“唔……！哈啊……！”

　　她很想现在就立即动笔，将那颗眼睛一样的图案画在羊皮上，可她仍旧无法从不断颤抖的现状中镇定下来，只得重新落座回沙发上，大口喘息。

　　“哈啊……安铂，抱歉，请再……再多等我一会儿……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事已至此，她更不能因急躁而慌了手脚。良久，磔木又几经尝试着握笔，虽然现在已稍微比方才苏醒之时好了许多，但还是不能稳定地进行书写绘图。她只好暂且放下眼前之事，思来想去，不如到外面透透气，说不定也能发现些曾经未注意到的线索，寻找到潜藏在这座城市里的真正的黑暗。

　　已是临近正午的时间，街上行人稀疏，磔木没什么目的性地步在她司空见惯的道路上，舒展着略显僵硬的十指，做着深呼吸。

　　“你们几个臭小鬼，前几天才说过，不能在马路附近踢球！”

　　十字路口处，中田警官正在训斥几个调皮的顽童。若是平常，磔木定会走上前说些打趣的话，但现在，她自然是没那个心情。

　　“哈啊——放松，放松……”

　　稍微恢复了一点平日里的精神劲，束起高马尾的磔木，开始沿着人际越发罕至的河道旁小径慢跑。这里的住宅区建筑还是非常传统的样式，楼宇间狭小的巷道错综杂乱，几乎构成了一个只有该地居民才熟知的小迷宫。

　　“哎！小姑娘，要不要来买我这祖传的灵丹妙药呀？包治百病，一吃就见效！”

　　并没有多少人走动的拐角处，阳光几近照耀不到的巷道内，磔木遇到了一名讲话腔调怪异的中年人。论谁都听得出，他是个卖假药的骗子，其身边摆着写满外国文字的宣传告示，也全是些纯粹胡编乱造的内容。

　　“呼~现如今这个年代，还能遇见您这样摆地摊行骗的，真是少见啊。”

　　“哎呀！此言差矣！这么着，我看你啊，一定是跑步跑了很久了，现在特别累吧！来，我免费给你一颗我这补气血的药丸，你吃了准保立刻就感到精力充沛！”

　　如此低劣的骗术伎俩自然是被磔木一眼看穿，并且她早就察觉到了，附近有几人正躲藏在楼道内的背光处，暗中窥视着她，恐怕就是这中年人的同伙了。

　　“真免费的话，那快点给我来一颗，不，来两颗吧？”

　　“嘿嘿，好说好说！来，快点吃吧！”

　　接过那两颗所谓的灵丹妙药，磔木佯装着将之一下子塞进嘴巴里，实则将药丸紧扣于手掌间，准备反过来将这东西当作暗器投掷，优先对付那几个躲在阴影里的家伙。

　　“唔……！”

　　只是，她指间的僵硬感还是未能完全消退，并不能灵巧且用上十足的力量，将药丸精准抛出，却已经让对方意识到，他们早已形迹败露的事实。

　　“哎！可恶！给我上，抓住她！”

　　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被看穿，那中年人立即像是发号施令般的叫嚷起来，唤出三名从不同楼门中跃出的混混，包围住了磔木。若是平常，对付这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家伙，她根本不会费吹灰之力，可眼下身体还有些不自在的感觉，让磔木也只好优先选择从不利的地形中脱困，再做出还击的打算。

　　“呜——！”

　　而就在此刻，不知是谁从暗中开枪，击中了其中一名混混的太阳穴，立即使之倒地丧命。

　　“是、是谁！？啊——！”

　　另一个拳头上佩戴着铜指虎的家伙，还打算四下搜寻，同样也被子弹毫不留情地终结了性命。见状，那中年人立即和剩下那名混混慌忙逃窜，一个劲儿地往其它巷道里奔去了。

　　“动作没有以前那么流畅了，紫东 磔木。”

　　“啊！这个声音是……！”

　　对方不仅没有隐藏身形的打算，反而主动向磔木搭话，并从楼宇间轻盈跃下，踩着巷道间的老旧砖石地面，步至了她的身前。

　　“……凛夕子，真的是你吗？”

　　眼前，这个穿着御伽草子制服，留着短俏黑发的女性，正是磔木曾经的队友之一，专精于远距离枪械运用的狙击手——凛夕子。不过，方才解决掉那两个混混的武器，该是此刻握在她手中的消音手枪。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在为御伽草子卖命？”

　　没有任何重逢的欣慰，没有任何打算叙旧的意思，没有对自己还活在世上做出任何解释的想法，凛夕子只是单纯直爽地那样质问着磔木。

　　“你、你为什么这么问？对了，之前袭击过旧军事要塞的人，包括你和杰克斯，你们都在其中……”

　　“啊，你果然也已经看到了。不过，却根本不了解我们所作所为的真正意义。”

　　凛夕子又稍微朝着磔木身前更近的位置走了两步，使磔木下意识地朝后方退去的同时，产生了也想要掏枪的想法，但她终究是没有那么做。

　　“从那场祸蚀的侵袭中幸免下来的我们，学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让我们明白了，什么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

　　凛夕子主动将手枪收了起来，露出诚心劝诫的模样，道出了她目前所认可的理念。

　　“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要主动接受祸蚀，接受祸蚀所赐予我们的力量。”

　　“什么？接受祸蚀？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听得凛夕子的言论后，磔木瞬间恼怒起来，上前紧紧抓握住了她的双臂。

　　“不能理解吗？明明你自己的身体里，大概也依旧留存着祸蚀寄生给予你的特殊能力，却不想要认可这个事实吗？”

　　“但是这……这不是我们主动想要的结果啊！不是吗！我们一直都……曾经一直都是在为了清除这些祸害人间的东西，才努力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啊！你难道全部都忘记了吗！”

　　“我当然没有忘记了。”

　　凛夕子强硬地推开了磔木的身体，并继续诉说着她的想法。

　　“只是，对人间而言，祸蚀的出现并非是一种灾难，而是一种试炼，是一种筛选谁才是有资格活在世上的必经之路而已。”

　　“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清醒一点啊，到底是谁害你有了这种愚蠢的想法？”

　　“看来，队长会对你失望，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听到了凛夕子口中提到“队长”这一身份，磔木瞬间瞪大了双眼。

　　“你说队长……你指的是罗赛欧队长吗？她也还活着？”

　　凛夕子似乎并不想再继续与磔木多说什么了。她迅速拔出手枪，对着磔木脚边连射两发子弹，借磔木做出规避躲闪动作的瞬间，已然跑出巷道，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哈啊……！等一下——！”

　　磔木并没有追上凛夕子的身影，本就一团乱麻的现状下，现在又多出了这样让她感到迷茫的状况。

　　“呼啊……接受祸蚀……凛夕子，队长，你们都是那样想的吗……”

　　一直与祸蚀交战，铲除人世之恶的人，竟会从认知与态度上产生完全的转变，让磔木无法理喻。她姑且是将方才的情况立即进行了汇报，并返回了安全屋，更加烦躁地倒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会这样……呜……！”

　　磔木心底一直期盼着的，那份重新与昔日战友们回到过去生活时光的渺小愿想，于再次见到凛夕子的瞬间，已然完全粉碎了。

　　“哈啊……咳、咳……！”

　　她紧紧搂着抱枕哽咽，无助地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般，想要索取最低限度的关爱。

　　“安铂……”

　　她好想要安铂再抱她一次，哪怕只有一小会儿，都能让磔木感觉，自己不至于被如此沉重的黑暗所压溃到精神破裂，无法修补。

　　“我要快点救她才行……该怎么做来的，唔……！对了，画上眼睛……”

　　她不想再等了，可她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能否成功。此刻的磔木，已按照先前信上所说的内容，将自己所看到的眼睛图案，绘在了羊皮上，并将之放入折成五角星形状的黄纸折叠物后，平躺下身体，将之放于自己的胸前，使双手交叉搁置在其上，就此合上了双眼。

　　强迫自己睡眠亦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当意识游离身外，她的心仿佛开始沉向未知的海洋深处，随之被巨大的混沌所吞噬。

　　“呜咕……！”

　　磔木仿佛是呛水一般地挣扎着，却完全不知自己的行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底能否改变让她感到憋闷痛苦的现状。

　　“醒过来。”

　　一个声音突然传入了她的耳中，令她主动睁开了双眼，并开始适应黑暗的环境，使她能够看清周遭的一切。

　　现在，她感到自己并非身处梦境，而是站在一个确实存在的现世之地，能让她从五感上体会到这周遭一切的真实。

　　“领路者，你终于接受了圣邀，与我们见面了……”

　　“啊……！”

　　磔木循声而望，看到了木制舞台上不再燃烧的蜡烛残余物堆砌而成的灰白小山旁，一名满脸遍布臃肿垂落的褶皱皮肤，落坐在巨大木椅上的年迈老者。

　　“来吧，指引我们吧！指引我们走向伟大的王所在的圣殿，允许我们为之献上这份微小而虔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