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于冬》羙砜琰

8、沉默的裂痕

　　谣言像初冬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在校园的每个角落。

　　沈昭最先是从王浩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察觉异常的。周一下午的篮球训练，王浩几次传球失误，终于在中场休息时凑过来低声问：“昭哥，你和那个温予星...到底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沈昭拧开矿泉水瓶，不解地反问。

　　“就是...林薇她们说...”王浩挠挠头，显得难以启齿，“说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关系。”

　　沈昭的手顿住了，水流从瓶口溢出，打湿了他的球衣。他想起艺术节后台那个短暂的拥抱，想起自己最近的心烦意乱，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她们说什么了？”

　　“说温予星对你...有那种意思。”王浩压低声音，“还说看到他给你写的情书...”

　　“放屁！”沈昭猛地站起来，水瓶摔在地上，“谁再造谣我撕了谁的嘴！”

　　王浩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讪讪地退开了。但沈昭心中的波澜却无法平息。他想起温予星看他的眼神，想起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想起那个拥抱...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既有被误解的愤怒，也有一丝不敢深究的慌乱。

　　第二天，这种微妙的气氛更加明显。教室里，当沈昭像往常一样将纸条传给温予星时，前排的几个女生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午餐时，林薇故意大声说：“某些人还是注意点影响吧，高三了，别带坏班级风气。”

　　温予星的筷子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安静地吃饭，仿佛没有听见。但沈昭注意到他的耳尖红了，不是害羞的那种红，而是窘迫和难堪的红。

　　“你说什么呢林薇！”沈昭忍不住拍桌而起。

　　“我又没指名道姓，你急什么？”林薇挑眉，“心虚啊？”

　　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温予星突然站起身：“我吃完了，先回教室。”

　　沈昭想追上去，却被林薇拦住：“劝你离他远点。那种人...不正常。”

　　“你才不正常！”沈昭怒吼，但温予星已经快步走出了食堂。

　　下午的课，温予星始终低着头，不与任何人有眼神交流。放学铃一响，他就迅速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等等，”沈昭拉住他的手腕，“我们得谈谈。”

　　温予星轻轻挣脱：“没什么好谈的。”

　　“那些谣言...”沈昭压低声音，“你听到了吗？”

　　温予星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却很平静：“听到了。所以你应该离我远点。”

　　“为什么？”沈昭不解，“我们不是朋友吗？应该一起面对...”

　　“朋友？”温予星突然抬头，眼中是沈昭从未见过的苦涩，“沈昭，你真的只把我当朋友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沈昭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予星看着他怔住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看吧，你也不确定。”

　　“我不是...”沈昭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没关系。”温予星背起书包，“就这样吧。以后...别再对我这么好了。”

　　沈昭愣在原地，看着温予星快步离开教室。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像是天空也在为什么而哭泣。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温予星开始刻意避开沈昭。他不再接受沈昭的早餐，不再一起放学回家，甚至连纸条都不再回复。有时沈昭望向他，只能看到一个冷漠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

　　“他怎么了？”沈昭忍不住问前桌的王浩。

　　王浩犹豫了一下：“听说他爸来学校找过班主任...要求给你调座位。”

　　沈昭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那个冰冷的中年男人，想起琴房里的一幕幕。

　　周五放学，沈昭终于在车棚堵住了温予星：“为什么要这样？就因为那些谣言？”

　　温予星低头给自行车开锁，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告诉过你，离我远点对大家都好。”

　　“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沈昭抓住他的车把，“我们在乎的是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温予星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我在乎。沈昭，我在乎别人怎么说，在乎我爸会怎么做。我不是你，我没有任性的资本。”

　　“这不是任性...”

　　“那是什么？”温予星反问，声音微微颤抖，“你对我好，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雨突然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车棚顶上，发出嘈杂的声响。两人站在雨中对视，水珠从发梢滴落，模糊了视线。

　　沈昭的心脏狂跳，那个他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被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他看着温予星被雨水打湿的苍白脸庞，看着他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拥抱他，告诉他不是同情，绝对不是...

　　“我...”他的话还没出口，一道刺目的车灯照亮了雨幕。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温父冷峻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温予星上车。

　　温予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慌乱地推开沈昭，快步走向轿车。在拉开车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沈昭一眼，那眼神中有歉意，有恐惧，还有一丝沈昭读不懂的决绝。

　　轿车驶离后，沈昭仍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打湿全身。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仿佛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冲破那张无形的网。

　　周末，沈昭给温予星发了无数条短信，全部石沉大海。周一到校时，他发现班主任真的给他们调了座位——温予星被调到了教室另一端的角落，离他远远的。

　　午餐时，温予星不再和沈昭一起吃饭，而是独自坐在食堂最偏僻的角落。沈昭端着餐盘走过去，他却立刻起身离开。

　　“你到底在怕什么？”放学路上，沈昭终于再次拦住他，“我可以帮你，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温予星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你帮不了我，沈昭。没有人能帮我。”

　　“至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爸又对你...”

　　“别问了！”温予星突然提高声音，引得来往往的学生纷纷侧目，“我的事和你无关，明白吗？离我远点！”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沈昭最后的希望。他愣在原地，看着温予星快步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却显得异常孤独。

　　那天晚上，沈昭失眠了。他反复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试图找出问题所在。是那些谣言？是温父的威胁？还是...他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第二天，沈昭决定最后一次尝试。他写了一封长信，告诉温予星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他这边，那些谣言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希望温予星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他将信折好，早早来到学校，想趁没人的时候塞进温予星的课桌。

　　然而当他推开教室门时，却看到温予星已经坐在位子上，正低头看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他慌忙将东西塞进抽屉，但沈昭还是看清了——是那本《小王子》，他送还给温予星的那本。

　　两人对视一眼，气氛尴尬而沉默。

　　沈昭鼓起勇气走上前，将信放在温予星桌上：“给你的。”

　　温予星看着信封，没有动。

　　“至少读一读，”沈昭轻声说，“读完以后...如果你还是不想理我，我不会再打扰你。”

　　温予星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没有碰那封信。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沈昭回到自己的座位，整节课都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温予星的方向。那封信始终躺在桌角， untouched.

　　课间休息时，沈昭去办公室交作业。回来时，他发现那封信不见了。心中一喜，他快步走向温予星：“你看了吗？”

　　温予星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垃圾桶。

　　沈昭愣在原地，看着垃圾桶里被揉成一团的信纸，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住。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

　　温予星终于抬起头，眼中是沈昭从未见过的冰冷：“我说过了，离我远点。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沈昭忍不住提高声音，“你这样莫名其妙地推开我就是为我好？”

　　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声四起。温予星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猛地站起身：“对，就是为你好！所以求你，别再靠近我了！”

　　说完，他快步冲出教室，留下沈昭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呆立。

　　那一刻，沈昭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背叛感。他不知道温予星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伤害彼此。所有的耐心和理解在这一刻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愤怒。

　　放学后，沈昭没有再去追温予星。他独自一人走出校门，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死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温予星悄悄返回教室，从垃圾桶里捡回了那封皱巴巴的信，小心地抚平折痕，放进了书包最里层的夹袋。

　　他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温予星在台灯下反复读着那封信，泪水无声地打湿了信纸。

　　他更不知道，温父的车就停在校外不远处，车窗后那双冰冷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裂痕已经产生，沉默如同厚厚的冰层，隔开了两个原本靠近的心。而暴风雪，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