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于冬》羙砜琰

7、琴房外的阴影

　　艺术节的成功像一道短暂的光，照亮了温予星原本灰暗的高三生活。接下来的几周，他似乎变得开朗了一些，会主动和沈昭讨论问题，甚至在体育课上尝试加入男生们的篮球游戏。

　　但沈昭注意到，这种改变是脆弱的，像一层薄冰，随时可能破裂。温予星的眼睛里总有一丝难以捕捉的警惕，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周一下午，沈昭去音乐教室取忘在那里的乐谱。临近傍晚，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走廊空荡而安静。他轻哼着温予星弹过的那首《夜曲》，心情愉悦地推开琴房的门。

　　琴声戛然而止。

　　不是他熟悉的旋律，而是一阵混乱的杂音，像是有人狠狠砸在琴键上。接着，他听到了压抑的争吵声。

　　“...你就这么想出头？”一个低沉的男声冷笑道，“弹个钢琴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沈昭僵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到了令他血液凝固的一幕——温予星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按在钢琴前，那男人的手紧紧抓着温予星的后颈，强迫他低着头。钢琴盖上散落着几张乐谱，其中一张飘落在地。

　　是那个男人。梧桐公寓楼下那个冷峻的中年人，温予星的父亲。

　　“我没有...”温予星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没有？”男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为什么老师特意打电话到家里，夸你'才华横溢'？我送你去学校是让你学习的，不是去出风头的！”

　　沈昭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应该冲进去，应该阻止这一切，但双脚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对不起...”温予星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男人冷笑一声，“每次都是这句。要不是你妈跑了，我何必管你这个...”

　　后面的话沈昭没听清，因为男人突然拽着温予星的胳膊把他拉起来。温予星踉跄了一下，衬衫袖子被扯起一角，露出手腕上方一片青紫的淤痕。

　　沈昭倒吸一口凉气，这声轻微的响动却足以引起男人的注意。

　　“谁在那里？”男人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刀。

　　沈昭来不及躲闪，直接对上了那双冰冷的目光。男人眯起眼睛，认出了他。

　　“又是你。”他松开温予星，大步向门口走来。温予星脸色瞬间惨白，惊慌地看向沈昭，无声地摇头。

　　沈昭鼓起勇气推开门：“你在对温予星做什么？”

　　男人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沈昭，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我是他父亲，教育儿子需要向你汇报吗？”

　　“这不是教育！”沈昭指着温予星手臂上的淤青，“这是暴力！”

　　温予星猛地拉下袖子，遮住伤痕，声音急促：“沈昭，别说了...”

　　男人却笑了起来，那笑声让人不寒而栗：“小朋友，我建议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家的私事。”

　　他走到温予星身边，粗暴地抓起他的书包：“走了。回家再跟你算账。”

　　温予星被拽得一个踉跄，回头看了沈昭一眼，眼神复杂——有羞愧，有恐惧，还有一丝恳求，求他不要介入。

　　“等等！”沈昭拦住他们，“温予星，你不必跟他走。我们可以找老师，可以报警...”

　　“沈昭！”温予星突然提高声音，“别管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沈昭头上。他愣在原地，看着温予星挣脱他的阻拦，低头跟着父亲走出琴房，一次都没有回头。

　　脚步声渐远，琴房里只剩下沈昭一个人，和那架被粗暴对待过的钢琴。他缓缓走过去，拾起地上散落的乐谱——是那首《夜曲》，页面边缘有些皱褶，像是被用力抓握过。

　　沈昭在钢琴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沉闷的音符在空荡的教室里回响，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那天晚上，沈昭失眠了。他反复回想琴房里的一幕幕——温予星苍白的脸，手臂上的淤青，那个男人冰冷的目光，还有温予星最后那句“别管了”。

　　为什么？为什么温予星要阻止他？为什么宁愿忍受暴力也不愿意寻求帮助？

　　第二天一早，沈昭在校门口等到了温予星。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疲惫，校服袖子严严实地遮着手腕。

　　“昨天...”沈昭刚开口，温予星就打断了他。

　　“什么都别问。”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忘了吧。”

　　“我怎么忘？”沈昭拉住他的胳膊，“他那样对你！你手上的伤...”

　　温予星猛地抽回手，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慌：“求你，别问了好吗？”

　　沈昭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温予星近乎哀求的表情，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不问。但如果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温予星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这一整天，温予星都异常沉默。即使沈昭试图像往常一样传纸条聊天，他也只是简短回复，甚至直接忽略。放学时，他第一个冲出教室，没给沈昭同行回家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疏远越来越明显。温予星开始避免与沈昭独处，午餐时总是找借口提前离开，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变得稀少。

　　沈昭感到无比沮丧和困惑。他试图理解温予星的退缩，但每次接近都被无声地推开。那种感觉就像看着一个人慢慢沉入水中，却拒绝伸出的援手。

　　周五的体育课上，事情出现了转机。打篮球时，温予星不小心摔倒了，沈昭冲过去扶他，无意中卷起了他的袖子。

　　手臂上，旧的淤青还未完全消退，新的伤痕又添了上去。

　　温予星猛地拉下袖子，但沈昭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课后，沈昭在更衣室堵住了温予星：“我们必须谈谈。”

　　温予星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想说，但我不能假装没看见。”沈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心疼，“他经常这样对你吗？”

　　长时间的沉默后，温予星终于轻轻点头。

　　“为什么不去报警？或者告诉老师？”

　　温予星苦笑一声：“然后呢？让他更生气？报复得更狠？”

　　“你可以住到我家来！我爸妈一定会同意的！”

　　“然后让你家也卷入这场噩梦？”温予星摇摇头，“你不了解他。他不会罢休的。”

　　沈昭握紧拳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那怎么办？就这样忍受下去？”

　　温予星抬起头，眼中是沈昭从未见过的绝望：“等我毕业...等我考上大学，就能离开了。只要再坚持几个月。”

　　“几个月？”沈昭难以置信，“万一他...”

　　“不会的。”温予星打断他，“他平时不会这样...只有在我'不听话'的时候。艺术节那次，他很不高兴。”

　　沈昭突然明白了：“所以你这几天疏远我，是因为...”

　　“他警告过我，离你远点。”温予星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他说你不是'正经朋友'。”

　　沈昭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艺术节后林薇的闲言碎语，想起温予星父亲看他的冰冷眼神。

　　“就因为那些谣言？”沈昭的声音颤抖着。

　　温予星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天放学，他们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温予星终于敞开心扉，讲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母亲因无法忍受暴力而离家出走，父亲酗酒且控制欲极强，钢琴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东西，也是他发泄情绪的唯一出口。

　　“有时候我觉得，我和他就像被困在同一个笼子里。”温予星轻声说，“他出不去，我也逃不掉。”

　　沈昭听着，心里又痛又怒。他想保护眼前这个脆弱又坚强的少年，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让我帮你，”沈昭恳求道，“总有什么能做的。”

　　温予星停下脚步，看着沈昭，眼中情绪复杂：“你现在就在帮我。”

　　“这算什么帮忙？”

　　“让我感觉...还不是完全孤独的。”温予星的声音很轻，却重重落在沈昭心上。

　　那一刻，沈昭突然明白了温予星的挣扎——他并非不愿意接受帮助，而是害怕连累他人，害怕唯一的温暖也被夺走。

　　“我不会走的，”沈昭坚定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这里。”

　　温予星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并肩走着，像两个即将面对暴风雨的战士，一个满身伤痕却不肯倒下，一个满腔热血却不知如何挥拳。

　　沈昭知道，前方的路会很艰难。但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温予星。

　　他只是没想到，这场战斗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残酷。而当他终于明白该如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时，已经太晚了。

　　远处的乌云正在聚集，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而两个少年还沉浸在短暂的宁静中，不知道命运已经为他们写好了别离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