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于冬》羙砜琰

6、阁楼上的星光

　　周三下午，当放学铃声响起时，温予星少见地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慢吞吞地整理着书包，眼神不时飘向窗外。

　　“怎么了？”沈昭凑近问道，“紧张？”

　　温予星轻轻点头：“第一次去同学家...”

　　“放心，我妈人特别好。”沈昭拍拍他的肩，“她从周一就开始准备今晚的菜了，简直把你当贵宾。”

　　这句话似乎让温予星更加不安了：“太麻烦她了...”

　　“才不会呢！”沈昭笑道，“她巴不得多个人尝尝她的手艺。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温予星一路上话不多，但沈昭能感觉到他紧绷的神经在慢慢放松。

　　快到沈昭家时，温予星突然在路边的小超市前停下脚步：“我应该买点什么...”

　　“不用！”沈昭拉住他手腕，“我妈特意交代了，什么都不能让你买。”

　　温予星犹豫地看着超市门口：“空手去不太礼貌...”

　　“你真要买的话，”沈昭眨眨眼，“就买包白糖吧，我妈昨天还说家里白糖快用完了。”

　　温予星认真地点点头，走进超市买了一袋精致的白糖礼盒，看得沈昭哭笑不得。

　　“欢迎欢迎！”沈母早已等在门口，见到温予星立刻热情地迎上来，“你就是予星吧？常听小昭提起你。”

　　温予星略显拘谨地递上白糖礼盒：“阿姨好，一点心意...”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沈母接过礼盒，眼睛笑成了弯月，“快进来，就当自己家一样。”

　　沈昭家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墙上挂着家庭照片，沙发上放着柔软的抱枕，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温予星站在客厅中央，有些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空间。

　　“先去洗洗手，”沈母温柔地说，“饭菜马上就好。小昭，带予星去看看你的房间。”

　　沈昭的房间在二楼，不大但整洁，墙上贴着几张篮球明星海报，书架上塞满了书和模型。最引人注目的是窗边那把旧吉他。

　　“你会弹吉他？”温予星好奇地问。

　　“只会一点点，”沈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比我钢琴差远了。”

　　温予星轻轻触摸琴弦：“比我好，我完全不会弦乐器。”

　　楼下传来沈母的呼唤声，晚餐准备好了。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红烧排骨、清蒸鱼、蒜蓉西兰花、玉米排骨汤...全都是沈母的拿手好菜。

　　“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沈母一边给温予星夹菜一边说，“听小昭说你喜欢吃甜的，特意多放了点糖。”

　　温予星看着堆成小山的碗，眼睛微微发亮：“谢谢阿姨...太多了...”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沈母心疼地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要跟上。”

　　沈昭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他注意到温予星吃饭的动作很优雅，不像学校里有些男生那样狼吞虎咽，但速度却不慢，显然很享受这顿饭。

　　“听说你钢琴弹得特别好，”沈母闲聊道，“上次艺术节小回来说，全校都被你震撼了。”

　　温予星耳尖微红：“没有那么夸张...”

　　“是真的！”沈昭插话，“我们班女生都说你是钢琴王子。”

　　温予星差点被汤呛到，咳嗽起来。沈母赶紧递上纸巾，瞪了沈昭一眼：“别瞎起哄。”

　　饭后，温予星主动要求帮忙洗碗，沈母坚决不同意：“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动手。让小昭洗，你和阿姨聊聊天。”

　　于是沈昭苦哈哈地在厨房洗碗，听着客厅里母亲和温予星的谈话声。他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听到母亲温柔的笑声和温予星偶尔的回答，比平时要流畅许多。

　　洗完后，沈昭提议去阁楼看星星：“我家阁楼有个天窗，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很多星星。”

　　阁楼有些低矮，但收拾得很干净，铺着柔软的地毯，放着几个坐垫。天窗外，夜空清澈，繁星点点。

　　“真美...”温予星仰头看着星空，眼神中闪烁着沈昭从未见过的光芒，“在城市里很少能看到这么多星星。”

　　“是啊，我家这边光污染比较少。”沈昭递给他一个坐垫，“有时候我心情不好就会来这里坐坐，看着星空，感觉烦恼都变小了。”

　　温予星接过坐垫坐下，抱着膝盖：“我小时候...也经常看星星。”

　　“真的？”沈昭在他身边坐下，“在哪里？”

　　“外婆家。”温予星的声音轻了下来，“夏天的时候，外婆会带着我在院子里乘凉，指着星星给我讲故事。”

　　沈昭注意到这是温予星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外婆现在...”

　　“去世了。”温予星低下头，“我上初中那年。”

　　“对不起...”

　　“没关系。”温予星摇摇头，“和她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沈昭看着温予星在星光下的侧脸，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告诉他自己的感受，告诉他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悸动和困惑。

　　“温予星...”他轻声开口。

　　“嗯？”温予星转过头，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沈母的声音：“予星，你爸爸来电话了，说有点急事找你。”

　　温予星的身体明显僵住了，眼中的光芒瞬间消失。他迅速起身：“我得走了。”

　　沈昭跟着他下楼，看到温予星接电话时苍白的脸色和紧绷的下颌线。通话很简短，温予星只说了几个“嗯”和“好”。

　　“抱歉，叔叔有急事找我。”温予星礼貌地向沈母道别，“谢谢您的晚餐，非常美味。”

　　“没事没事，正事要紧。”沈母关切地说，“让小昭送送你。”

　　“不用了，”温予星急忙拒绝，“我自己回去就行。”

　　沈母却已经拿上了外套：“这么晚了，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不放心。小昭，送予星到路口打车。”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到达路口时，正好有一辆空出租车。

　　温予星拉开车门，突然转身对沈昭说：“今天...很开心。谢谢你和你妈妈。”

　　“下次再来，”沈昭真诚地说，“我妈肯定还会做一大堆好吃的。”

　　温予星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抿了抿嘴唇，钻进了出租车。

　　沈昭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心里空落落的。回到家中，母亲正在收拾客厅。

　　“予星是个好孩子，”母亲轻声说，“就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沈昭叹了口气：“他家里情况比较复杂。”

　　母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多带他来家里玩，这孩子需要朋友。”

　　回到房间，沈昭发现书桌上放着一本乐谱——肖邦的《夜曲》全集，扉页上有一行清秀的字迹：“谢谢你的一切。温。”

　　他拿起乐谱，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原来温予星早就准备了礼物，却不好意思当面送给他。

　　那天晚上，沈昭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回想温予星在星空下的侧脸，回想他谈及外婆时眼中的光芒，回想他接到父亲电话时瞬间的僵硬。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交织，最终定格在艺术节那天，温予星在舞台上望向他的那个眼神。

　　那一刻，沈昭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仅仅是想做温予星的朋友。

　　他想保护那个在钢琴前发光却也易碎的少年，想抹去他眼中的忧伤，想成为他可以依靠的人。这种感情强烈而明确，不容置疑。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温予星站在冰冷的公寓窗前，看着楼下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他手中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刚收到的短信：“离沈家远点。父亲。”

　　他闭上眼睛，艺术节那天沈昭冲上台握住他手的温度仿佛还在掌心。那一刻的勇气和温暖，足以支撑他度过许多个冰冷的夜晚。

　　打开琴盖，他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却没有按下。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些黑白键的触感，如同感受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

　　《夜曲》的旋律在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它不再只是肖邦的思乡之情，而是变成了某种更加私人的情感——一种他不敢命名，却已经悄然生根发芽的情感。

　　窗外，星光黯淡，城市灯火通明。两个少年在不同的空间，想着同一个人，感受着同样的悸动，却都不知道对方的心事。

　　而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