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于冬》羙砜琰

4、琴声与秘密

　　期中考试前的周末，沈昭独自来到学校音乐教室。作为音乐社成员，他有钥匙可以随时使用这个空间。窗外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潮湿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他本想练习一会儿吉他，却发现自己的拨片忘带了。

　　"真的是。"沈昭翻遍书包，确认确实没带后，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一阵微弱的钢琴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那间是学校的钢琴教室，平时很少有人使用。沈昭轻手轻脚地走近，琴声越来越清晰——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时而如流水般轻柔，时而如暴风雨般激烈。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温予星。

　　他坐在钢琴前，背挺得笔直，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活舞动。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从窗户斜射进来，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沈昭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断这美妙的时刻。

　　温予星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眉头微蹙，嘴唇轻抿，整个人仿佛与钢琴融为一体。那曲子像在讲述一个故事，有欢愉，有忧伤，有挣扎，也有平静。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温予星的手悬在空中片刻，才缓缓放下。

　　沈昭情不自禁地推开门："太棒了！"

　　温予星猛地转身，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看清是沈昭后才放松下来："你怎么在这？"

　　"我来练吉他，忘带拨片了。"沈昭走近钢琴，"没想到遇见你。那是什么曲子？我从没听过。"

　　温予星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我自己编的。"

　　"你自己创作的？"沈昭瞪大眼睛，"天啊，温予星，你简直是个天才！"

　　温予星摇摇头，耳尖微微泛红："只是随便弹弹。"

　　"随便弹弹？"沈昭夸张地挥舞双手，"那认真弹起来还得了？你应该去参加学校的艺术节！"

　　"不。"温予星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我不参加表演。"

　　沈昭愣住了："为什么？你这么有才华..."

　　"只是消遣而已。"温予星合上琴盖，声音变得冷淡，"别告诉别人。"

　　沈昭想追问，但看到温予星的表情，决定先放下这个话题："好吧。不过真的很美，那首曲子。感觉像在讲一个故事。"

　　温予星抬起头，眼神中的防备稍稍褪去："你能听出来？"

　　"嗯，虽然我不懂音乐理论，但能感觉到情绪的变化。"沈昭靠在钢琴边，"特别是中间那段，像在挣扎什么，然后又找到平静..."

　　温予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很少有人能听懂。"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某扇门。沈昭感到一种莫名的荣幸，他小心翼翼地问："能再弹一遍吗？"

　　温予星犹豫片刻，重新打开琴盖。这一次，沈昭坐在他旁边的琴凳上，近距离看着那双灵巧的手在琴键上舞动。当曲子进行到中间高潮部分时，温予星闭上眼睛，眉头紧锁，手指用力按下琴键，整个人仿佛被音乐完全占据。

　　沈昭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侧脸——阳光下的温予星，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鼻梁的线条优美而坚定，嘴唇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那一刻，沈昭感到胸口一阵奇异的悸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的心。

　　曲子结束，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温予星先开口："我六岁开始学琴。"

　　沈昭回过神来："你父母让你学的？"

　　"我母亲。"温予星的声音很轻，"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沈昭敏锐地捕捉到了"留"这个字，但没有追问。他隐约感觉到，这背后有一个他不该贸然触碰的故事。

　　"我爸妈都是音乐老师，"沈昭转移话题，"但我除了吉他，其他乐器都学得马马虎虎。他们总说我没耐心。"

　　温予星微微一笑："吉他适合你。"

　　"怎么说？"

　　"热情...直接。"温予星斟酌着词句，"像你的性格。"

　　沈昭咧嘴笑了："那你就是钢琴——优雅、深沉、充满秘密。"

　　温予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抚过琴键，发出几个零散的音符。

　　"期中考试准备得怎么样？"沈昭突然想起正事。

　　温予星耸耸肩："还行。"

　　"我数学还是不太行，"沈昭叹气，"上次模拟考才刚及格。"

　　"我可以帮你。"温予星说，"我数学还可以。"

　　"真的？"沈昭眼睛一亮，"那我可以帮你练体育！听说你50米跑不及格？"

　　温予星的表情有些尴尬："我不擅长运动。"

　　"没关系，包在我身上！"沈昭拍拍胸脯，"从明天开始，我们互相特训！"

　　就这样，他们制定了一个互助计划：每周一、三、五放学后，温予星帮沈昭补习数学；二、四则轮到沈昭带温予星进行体育训练。

　　第二天放学，他们在图书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温予星翻开沈昭的数学试卷，仔细分析他的错题。

　　"你的问题不是不会，"温予星指着几道题，"是粗心。这里，计算错误；这里，看错符号。"

　　沈昭挠挠头："我老是着急。"

　　"数学需要耐心。"温予星拿出一张草稿纸，"一步一步来，不要跳步。"

　　他讲解题目时声音很轻，但思路异常清晰。沈昭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能跟上他的节奏，那些在学校听起来晦涩难懂的概念，经温予星解释后突然变得简单明了。

　　"你讲得比老师还好，"沈昭由衷赞叹，"应该去当老师。"

　　温予星摇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专心做题。"

　　周二下午的体育训练则是另一番景象。沈昭从基础的热身运动开始教起，温予星虽然动作生硬，但学得很认真。

　　"跑步时呼吸要均匀，"沈昭示范着，"手臂摆动幅度不要太大。"

　　温予星尝试着跑了几步，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沈昭忍不住笑出声，换来一个恼怒的眼神。

　　"抱歉，抱歉，"沈昭赶紧道歉，"你只是太紧张了。跑步要放松，想象自己是一片叶子，随风飘动..."

　　温予星怀疑地看着他："这比喻真烂。"

　　"好吧，那想象你是在逃离数学考试？"

　　这个比喻似乎更有效。温予星再次尝试时，动作自然了许多。他们绕着操场慢跑，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其实体能不错，"沈昭边跑边说，"只是缺乏技巧和信心。"

　　温予星喘着气点头，说不出话来。跑完三圈，他瘫坐在草地上，脸颊泛红，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沈昭递给他一瓶水："慢慢喝。"

　　温予星接过水，大口喘气："我...讨厌...跑步。"

　　"但你想及格，对吧？"沈昭在他旁边坐下，"再练几次就会好很多。"

　　温予星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喝水。沈昭注意到他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在夕阳下投下一个小小的阴影。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他们的互助计划进展顺利——沈昭的数学模拟考提高了15分，温予星也能完整跑完50米而不中途停下了。

　　周五晚上，沈昭的妈妈做了红烧排骨，香气弥漫整个屋子。

　　"叫你的小朋友来家里吃饭吧，"妈妈突然提议，"就是那个温予星。你最近总提起他。"

　　沈昭正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啊？"

　　"他帮了你这么多，我们应该谢谢他。"妈妈笑着说，"明天周六，他没安排吧？"

　　沈昭想起温予星总是含糊其辞的"有事"："我问问看。"

　　饭后，他给温予星发了短信：「我妈想请你明天来家里吃饭，作为补习的感谢。有空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过了很久才收到回复：「谢谢邀请，但明天我有事。」

　　沈昭有些失望，但还是回复：「那改天？我妈的红烧排骨可是一绝。」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改天。」

　　沈昭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总觉得温予星在回避什么。第二天上午，他骑车去梧桐公寓附近的书店，鬼使神差地绕路经过了温予星住的那栋楼。

　　公寓看起来有些老旧，但还算整洁。沈昭在楼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上去。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走出来——是温予星，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环保袋，看样子是去买东西。

　　沈昭刚要打招呼，却看到温予星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走路时一只手紧紧抓着温予星的肩膀，像是在押送犯人。温予星的背挺得笔直，但沈昭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们朝相反方向走去，沈昭站在原地，不确定是否应该上前。最终，他选择默默离开，但那一幕却深深印在脑海里——温予星肩膀上的那只手，不像是关爱，更像是控制。

　　周一上学时，温予星看起来比平时更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周末过得怎么样？"沈昭试探性地问。

　　温予星整理课本的手停顿了一下："还行。"

　　"我昨天去梧桐公寓附近的书店，差点去找你了。"沈昭故意透露。

　　温予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你...去了？"

　　"嗯，但看你好像有客人，就没打扰。"沈昭观察着他的反应，"那是你爸爸吗？"

　　温予星低下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嗯。"

　　沈昭想问更多，但上课铃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整个上午，温予星都异常安静，连他们惯常的纸条交流也中断了。

　　午休时，沈昭终于忍不住了："温予星，你没事吧？"

　　温予星摇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沈昭："答应借你的《小王子》。"

　　沈昭接过书，注意到书页有些泛黄，显然被翻阅过很多次。他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给星星，愿你在孤独中找到自己的玫瑰。——妈妈"

　　"这是..."沈昭抬头。

　　"我妈妈的书。"温予星轻声说，"她很爱这本书。"

　　沈昭小心地捧着书，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小王子》对温予星如此特别："谢谢你愿意借给我。我会好好保管的。"

　　温予星点点头，表情柔和了一些。

　　"对了，"沈昭想起一件事，"期中考试后有个长周末，我妈说想请你来家里吃饭，这次能来吗？"

　　温予星犹豫了很久，久到沈昭以为他又要拒绝。但最后，他轻声说："好。"

　　沈昭眼睛一亮："真的？太好了！我妈一定会做一大堆菜，我爸可能会拉着你聊音乐...对了，你可以弹我们的钢琴！比学校的音色好多了！"

　　温予星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嗯。"

　　这个简单的承诺让沈昭一整天都心情愉悦。放学时，他主动提出送温予星回家。

　　"不用了，"温予星婉拒，"我今天...有人接。"

　　沈昭想起那个中年男人，点点头："那明天见。"

　　温予星离开后，沈昭翻开《小王子》，在第一章发现了一张书签，上面是温予星的字迹：「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寻找。——W」

　　沈昭小心地把书签放回去，心里某个地方悄悄变得柔软。他开始期待期中考试后的那个周末，期待温予星见到他父母时的样子，期待他们之间这种模糊而美好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但同时，那个抓着温予星肩膀的男人形象挥之不去。沈昭隐约感觉到，在温予星平静的表面下，藏着一个他不愿与人分享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就是为什么钢琴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东西"，为什么他总是回避关于家庭的问题，为什么他的眼神中总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

　　沈昭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探寻这个秘密，但他确定一件事——无论温予星身上有什么故事，他都想成为那个能够倾听和陪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