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于冬》羙砜琰

3、雨中赠伞

　　周日中午，沈昭站在校门口不停看表。已经两点十分了，温予星还没出现。

　　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的潮湿。沈昭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心里开始打鼓——温予星是不是后悔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打算来？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给温予星发短信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温予星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比平时在学校看起来随意许多。他的头发似乎刚洗过，微微蓬松的卷发在风中轻轻晃动。

　　"嘿！"沈昭挥手喊道，脸上不自觉地绽开笑容，"我以为你不来了。"

　　温予星走近，略带歉意地摇摇头："公交车晚点了。"

　　沈昭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你带伞了？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下雨。"

　　"习惯了。"温予星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沈昭空荡荡的双手，"你没带？"

　　"早上出门时还没阴这么厉害。"沈昭耸耸肩，"走吧，唱片店离这不远，十五分钟就能到。"

　　他们沿着林荫道并肩而行。沈昭努力找话题聊天，从上周的篮球赛到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温予星大多只是简短回应，但至少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走到一个路口等红灯时，温予星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喜欢音乐？"

　　沈昭眼睛一亮："我爸妈都是音乐老师，家里到处都是乐器。我从小就在钢琴和吉他堆里打滚。"他笑着说，"虽然我弹得不如他们好，但听音乐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你呢？为什么学钢琴？"

　　温予星看着马路对面的信号灯，声音很轻："因为安静。"

　　"安静？"

　　"钢琴声...很安静。"温予星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不像其他声音那么吵。"

　　沈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绿灯亮了，他们穿过马路。拐过一条街，一家挂着"黑胶时代"招牌的小店出现在眼前。

　　推开店门，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店内空间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四周的架子上摆满了黑胶唱片，按流派分类整齐排列。角落里有一台老式留声机，正播放着爵士乐。

　　"欢迎光临。"店主是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继续整理柜台上的唱片。

　　沈昭轻车熟路地带着温予星走向古典乐区："这里的收藏很全，老板是我爸的朋友。"

　　温予星的手指轻轻滑过一排排唱片，在某一张前停了下来。沈昭凑过去看——德彪西的《月光》。

　　"你喜欢这个？"沈昭小声问。

　　温予星点点头，眼神柔和了许多："我学的第一首曲子。"

　　沈昭毫不犹豫地抽出唱片："那我们听听看。"

　　他们在店内的试听区坐下，沈昭熟练地操作留声机。当第一个音符流出时，温予星闭上了眼睛。沈昭注视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温予星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仿佛沉浸在音乐中，与外界隔绝。

　　那一刻，沈昭感到胸口一阵奇异的悸动。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怕打破这静谧的时刻，只好安静地看着温予星的侧脸，听着那如月光般清澈的琴声。

　　唱片放完，温予星才睁开眼睛："很美。"

　　"你弹得比这好吗？"沈昭半开玩笑地问。

　　温予星摇摇头："差远了。"

　　"我不信。下次弹给我听？"

　　"有机会的话。"温予星模棱两可地回答，但眼神中的光彩告诉沈昭他是愿意的。

　　他们在唱片店待了近两小时。沈昭发现温予星对古典乐有着惊人的了解，能准确说出许多作曲家的生平和创作背景。而温予星则惊讶于沈昭对摇滚乐的广泛涉猎，从经典乐队到地下小众，他都能侃侃而谈。

　　"你应该听听这个，"沈昭兴奋地抽出一张披头士的黑胶，"这是他们转型期的作品，既有早期的活力，又有后期的深度。"

　　温予星接过唱片，认真看着封面："我很少听摇滚。"

　　"那就从这张开始！"沈昭热情地说，"老板，能放一下吗？"

　　店主点点头，接过唱片。当《Yesterday》的旋律响起时，温予星的表情从疑惑逐渐变成了欣赏。

　　"还不错。"他承认道。

　　沈昭咧嘴笑了："看吧？音乐没有界限。"

　　离开唱片店时，天空已经开始飘雨。他们站在屋檐下，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

　　"看来要下大了，"沈昭皱眉看着天空，"我家离这不远，跑回去就行。你呢？"

　　"我坐公交。"温予星拿出他的折叠伞，"你要不要..."

　　"不用，"沈昭挥挥手，"这点雨算什么。周一见！"

　　没等温予星回应，沈昭就冲进了雨中。跑出几步，他回头看见温予星还站在原地，撑着伞望着他，表情难以捉摸。沈昭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继续奔跑。

　　回到家，沈昭已经浑身湿透。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天啊！你怎么淋成这样？"

　　"忘带伞了。"沈昭脱下湿漉漉的T恤，"没事，洗个热水澡就好。"

　　然而当晚，沈昭就开始打喷嚏。第二天早上，他头痛欲裂，喉咙火辣辣的，显然是感冒了。

　　"你今天别去学校了，"妈妈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我去给你请假。"

　　沈昭迷迷糊糊地点头，吞下感冒药后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将他惊醒。他挣扎着爬起来，听见妈妈在楼下说话，然后是上楼的脚步声。

　　敲门声响起。"沈昭？"是温予星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急切。

　　"进来。"沈昭沙哑地说。

　　门开了，温予星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他穿着校服，头发有些湿，可能是来时的雨水打湿的。

　　"你还好吗？"他走近床边，眉头紧锁。

　　沈昭勉强笑了笑："没事，小感冒而已。你怎么来了？"

　　温予星放下保温桶："我给你带了姜汤。"他顿了顿，"我...我昨天应该坚持让你带伞的。"

　　沈昭摇摇头："是我自己跑太快。"他好奇地看着保温桶，"你自己煮的？"

　　温予星点点头，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姜味混合着红糖的甜香飘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碗，递给沈昭："趁热喝。"

　　沈昭接过碗，手指不经意间碰到温予星的指尖，那一小片皮肤突然变得异常敏感。他低头喝了一口，热流顺着喉咙滑下，整个人顿时暖和起来。

　　"真好喝，"沈昭真诚地说，"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温予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个人住久了，总要学会照顾自己。"

　　沈昭抬头看他："你一个人住？父母呢？"

　　温予星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他们...不在这个城市。"

　　沈昭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敏感话题，便不再追问。他喝完整碗姜汤，感觉好多了："谢谢你特地来看我。"

　　温予星摇摇头："应该的。"他犹豫了一下，"今天的笔记我帮你抄了一份，等你好了给你。"

　　"你真是..."沈昭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妈妈做饭很好吃。"

　　温予星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不了，我该回去了。"

　　"那我明天学校见？"

　　"嗯。"温予星站起身，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沈昭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和妈妈的道别声，然后是大门关上的声音。他躺回枕头上，被子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像是雨后青草的味道，清新而干净，那是温予星身上的气息。

　　第二天，沈昭的感冒好了大半，坚持去上学。一进教室，他就看到温予星坐在座位上，低头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发梢，泛着柔和的光泽。

　　"嘿，"沈昭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洗干净的保温桶，"谢谢昨天的姜汤，我妈都说好喝。"

　　温予星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你好点了？"

　　"嗯，多亏你的汤。"沈昭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想不想看看我昨天淘到的新唱片？放学后去我家？"

　　温予星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今天不行...我有事。"

　　"那明天？"

　　"我...再看看。"又是这个含糊的回答。

　　沈昭有些失望，但没再坚持。上课铃响了，他打开课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下次下雨记得带伞。——W」

　　沈昭笑了，在纸条背面写道：「那你记得提醒我。——S」然后悄悄推给温予星。

　　温予星读完，轻轻摇了摇头，但沈昭看到他耳尖微微泛红。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频繁的纸条交流。从简单的问候到分享日常琐事，再到讨论书籍和音乐，那些小小的纸条成了他们之间独特的联系方式。沈昭喜欢看温予星写字时专注的样子，喜欢他偶尔在纸条上画的简笔小图，更喜欢他读到自己的留言时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一周后的自习课上，沈昭正埋头解一道物理题，一张纸条突然滑到他的练习本上。他打开一看：「你看过《小王子》吗？」

　　沈昭写道：「听说过，没看过。好看吗？」

　　「很美的一个故事。关于玫瑰和狐狸，关于驯服和责任。」

　　「听起来很深奥。借我看看？」

　　「我有本双语版的，明天带给你。」

　　「一言为定！PS：自习课传纸条感觉好刺激。」

　　温予星读到这句，忍不住轻笑出声，引来前排同学的回头。他赶紧低头假装看书，但肩膀还在微微抖动。

　　沈昭看着他，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能让这个平时冷淡的人笑出来，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放学时，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沈昭记得带伞了，他站在校门口等温予星。

　　"一起走？"沈昭提议，"虽然方向相反，但我可以送你到公交站。"

　　温予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肩膀偶尔相碰。沈昭发现自己比平时更加注意步伐，努力配合温予星较慢的节奏。

　　"《小王子》为什么对你那么特别？"沈昭突然问道。

　　温予星思考了一会儿："因为它说，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什么意思？"

　　"就像...我们认识一个人，不能只看外表，要用心去感受。"温予星轻声解释，"就像狐狸告诉小王子的，驯服就是建立联系。"

　　沈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你'驯服'了谁吗？"

　　温予星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也许...我正在尝试。"

　　这句话让沈昭心跳加速。他们在公交站停下，雨声掩盖了彼此的呼吸声。

　　"车来了。"温予星指了指远处驶来的公交车。

　　"明天见。"沈昭说，突然有些不舍。

　　温予星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沈昭。"

　　"嗯？"

　　"下次...我想去听你弹吉他。"温予星说完，快步走向公交车，没给沈昭回应的机会。

　　沈昭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驶离站台，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突然变得悦耳起来。他想起温予星说的"驯服"，想起他们之间那些小小的纸条，想起那碗热腾腾的姜汤，心里某个地方悄悄变得柔软。

　　回到家，沈昭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尘封已久的《小王子》，决定在温予星借给他之前先读一遍。他想了解为什么这本书对温予星如此特别，想了解那个安静男孩内心深处的世界。

　　窗外，雨还在下，但沈昭心里却是一片晴朗。他期待着明天的到来，期待着更多的纸条，更多的对话，更多与温予星共处的时光。这种期待感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承认——温予星对他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普通朋友了。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是一首听过却想不起名字的歌，旋律在心头萦绕，让人既欣喜又忐忑。沈昭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愿意跟着这段旋律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