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于冬》羙砜琰

2、纸条与牛奶盒

　　连续三天，沈昭注意到温予星没有去食堂吃午饭。

　　每次午休铃响起，温予星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教室里，等到下午上课前十分钟才回来。沈昭曾试图邀请他一起去食堂，但温予星总是摇头拒绝，理由千篇一律——"我不饿"、"我带了吃的"、"我想看书"。

　　周四那天，沈昭特意提前从食堂回来，在教学楼后的长廊找到了温予星。他坐在那张熟悉的长椅上，膝上摊着一本书，手里捧着的保温杯冒着热气。走近了，沈昭才看清那本书是《挪威的森林》，温予星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抚过书页边缘。

　　"又没去食堂？"沈昭在他身边坐下，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些。

　　温予星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平静。"嗯。"他简短地回应，合上了书本。

　　沈昭的目光落在温予星手中的保温杯上："就喝这个？"

　　"茶。"温予星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饼干。"

　　沈昭皱眉："这哪够啊，下午还有四节课呢。"他想起自己书包里还有个没吃的苹果，掏出来递给温予星，"给，至少吃点水果。"

　　温予星盯着那个红彤彤的苹果，没有伸手。"不用了，谢谢。"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沈昭叹了口气，把苹果放在两人之间的长椅上："随你吧。"他站起身，"不过明天我会带双份的午餐，你必须吃。"

　　温予星抬头看他，眉头微蹙："为什么？"

　　"因为..."沈昭挠了挠头，"因为我是你同桌？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吃午饭？随便哪个理由都行。"

　　说完，他没等温予星回应就转身走了，心跳莫名加速。走出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温予星依然坐在那里，目光落在那个苹果上，表情难以捉摸。

　　第二天早晨，沈昭比平时早半小时到校。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三明治、一盒牛奶和一个苹果。教室里还空无一人，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温予星的座位前，把塑料袋塞进他的课桌。

　　刚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教室门就被推开了。沈昭抬头，看到温予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两人四目相对，温予星的目光从沈昭脸上移到他刚刚关上的课桌抽屉，又移回来。

　　"早。"沈昭故作镇定地打招呼。

　　温予星点点头，走到座位旁放下书包。他没有立即查看抽屉里的东西，而是先整理桌面，把书本和笔记本按照大小排列整齐。沈昭假装看书，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温予星的一举一动。

　　终于，温予星打开了抽屉。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从里面拿出那个塑料袋，放在腿上打开。沈昭看到他盯着三明治和牛奶看了很久，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上课铃响了，温予星默默把塑料袋放回抽屉，拿出课本。整个上午，两人都没有提起那个午餐的事。沈昭几次想开口，但看到温予星专注听课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午休时间，沈昭故意慢吞吞地收拾书本，等着看温予星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温予星站起身，轻声说："一起去食堂吧。"

　　沈昭抬头，对上温予星平静的目光。"好啊！"他差点跳起来，赶紧控制住自己的兴奋，"我知道哪个窗口的菜最好吃。"

　　食堂里人声鼎沸，两人排队时，沈昭注意到温予星微微蹙眉，身体不自觉地往他这边靠了靠，似乎不太适应嘈杂的环境。

　　"你以前学校的食堂也这么吵吗？"沈昭凑近他耳边问道。

　　温予星摇摇头："我很少去食堂。"

　　"为什么？"

　　温予星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沈昭意识到自己可能问得太直接了，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你今天想吃什么？红烧肉还是糖醋排骨？"

　　最后两人都选了红烧肉套餐，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温予星吃饭的样子很斯文，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不像沈昭狼吞虎咽。

　　"所以，"沈昭嘴里塞满米饭，含糊不清地问，"你为什么总是不吃午饭？"

　　温予星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推到沈昭面前。"谢谢你的早餐，"他轻声说，"但我不需要怜悯。"

　　沈昭愣了一下，打开纸条，上面是温予星一贯的清秀字迹：「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需要怜悯。我能照顾好自己。」

　　沈昭放下筷子，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潦草地写道：「这不是怜悯。我只是关心你。朋友之间不都这样吗？」

　　他把纸条推回去，继续吃饭。温予星读完纸条，抬头看了沈昭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

　　"谢谢。"这次他是说出来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沈昭咧嘴笑了："不客气。明天还想一起吃午饭吗？"

　　温予星点点头，低头继续吃饭。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从那天起，两人开始了一种奇特的交流方式——有时用语言，有时用纸条。温予星似乎更习惯用文字表达自己，而沈昭则喜欢直接说话，但他们逐渐找到了平衡。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男生们进行篮球测试。沈昭是班里的篮球好手，轻松完成所有项目后，他坐在场边休息，目光不自觉地寻找温予星的身影。

　　温予星排在队伍末尾，动作明显比其他同学生疏。轮到他的时候，他投了三次篮都没进，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体育老师摇摇头，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没关系，"沈昭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多练练就好了。"

　　温予星低着头："我不擅长运动。"

　　"但你学习好啊，"沈昭笑着说，"期中考试你数学不是全班第一吗？"

　　温予星抬头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成绩单啊，"沈昭理所当然地说，"你比我高了二十分呢。"

　　温予星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走过来的林薇打断了。"沈昭，"她甜甜地叫道，"下周的班级话剧你参不参加？我们缺个男主角。"

　　沈昭挠挠头："什么话剧？"

　　"《罗密欧与朱丽叶》，"林薇瞥了温予星一眼，"艺术节要表演的。"

　　"哦，这个啊..."沈昭犹豫了一下，"我考虑考虑吧。"

　　林薇噘嘴："还要考虑啊？很多人都想演呢。"她又看了温予星一眼，"你不介绍一下你的'好朋友'吗？"

　　沈昭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皱了皱眉："这是温予星，我同桌。予星，这是林薇，我们班文艺委员。"

　　温予星点点头，没有说话。林薇哼了一声："听说你从B市转学来？为什么这个时候转学啊？高三多关键。"

　　温予星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私人原因。"

　　"哦～"林薇拉长声调，"该不会是...在原来学校惹了什么麻烦吧？"

　　沈昭看到温予星的手指攥紧了衣角，赶紧插话："林薇，你管得太宽了吧？"

　　林薇瞪大眼睛："我只是好奇嘛！转学生都这么神秘兮兮的..."

　　"够了，"沈昭沉下脸，"予星是我朋友，请你尊重一点。"

　　林薇的脸色变了变，最后冷哼一声走开了。沈昭转头看温予星，发现他的表情复杂，既有感激，又有一丝沈昭看不懂的情绪。

　　"别理她，"沈昭说，"她就是爱八卦。"

　　温予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会参加那个话剧吗？"

　　"我还没想好，"沈昭实话实说，"我对表演没什么兴趣。"

　　"你应该参加。"温予星轻声说。

　　沈昭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

　　温予星的目光落在远处："因为...你很适合站在舞台上。"说完，他转身走向更衣室，留下沈昭一个人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放学后，沈昭在收拾书包时发现了一张新的纸条：「谢谢你今天为我解围。关于话剧，我只是觉得你有那种...让人忍不住注视的特质。不像我，更适合待在角落。」

　　沈昭读完，转头看向正在整理书本的温予星："嘿，我决定了。"

　　温予星抬头："决定什么？"

　　"不参加那个话剧，"沈昭咧嘴一笑，"除非你也参加。"

　　温予星的眼睛微微睁大："我？我不会表演..."

　　"那正好，"沈昭背上书包，"我们可以一起当观众。走吧，回家路上我想听你说说那本《挪威的森林》。"

　　温予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两人一起走出教室，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

　　周一早晨，沈昭的课桌里多了一个精致的纸袋，里面装着自制的抹茶饼干和一张纸条：「谢谢你的早餐。这是我做的，希望你喜欢。——予星」

　　沈昭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香甜中带着微微苦涩，意外地好吃。他转头看向温予星，后者正假装专心看书，但耳尖泛起的红晕出卖了他。

　　"好吃！"沈昭大声说，引得周围几个同学看过来，"你还会做饼干？太厉害了！"

　　温予星低着头，但沈昭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下次...可以教你。"他小声说。

　　"一言为定！"沈昭又拿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课间，林薇和她的闺蜜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看向温予星的方向。沈昭注意到温予星的身体微微僵硬，显然也感受到了那些目光。

　　"别理她们，"沈昭故意提高声音，"有些人就是闲得慌，整天议论别人。"

　　林薇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沈昭，你最近怎么老护着那个转学生？该不会是..."她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

　　"该不会是什么？"沈昭直视着她。

　　林薇撇撇嘴："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你以前从不和那种人玩。"

　　"哪种人？"沈昭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知道的，"林薇压低声音，"孤僻、奇怪...有人说看到他一个人在音乐教室自言自语。"

　　沈昭猛地站起来："胡说八道！予星才不是那样的人。"

　　林薇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冷笑："你这么了解他？你知道他为什么转学吗？你知道他家里是干什么的吗？"

　　沈昭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对温予星的了解确实少得可怜。除了知道他喜欢看书、会弹钢琴、字写得好看外，其他几乎一无所知。

　　"这不关你的事，"最后他只能这样说，"也请你不要再散布谣言。"

　　林薇哼了一声，带着她的朋友们走开了。沈昭坐下，发现温予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

　　"谢谢，"温予星轻声说，"但你不必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沈昭摇头："这不公平。她们根本不了解你。"

　　温予星沉默了一会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快速写着什么。他把纸条推给沈昭：「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昭读完，毫不犹豫地写下回复：「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而且，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温予星读完这张纸条，睫毛轻轻颤动，没有回应，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夹进了书本里。

　　放学路上，两人并肩走着，沉默比平时更长久。最后是温予星先开口："沈昭。"

　　"嗯？"

　　"我..."温予星停下脚步，似乎在斟酌词句，"我确实有些...不一样。你不应该因为我而和别人起冲突。"

　　沈昭也停下来，转身面对他："什么叫'不一样'？"

　　温予星的目光飘向远处："就是...不太合群。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那又怎样？"沈昭耸耸肩，"我也不是什么社交达人。我只是...喜欢和你做朋友。"

　　温予星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

　　温予星摇摇头，不再说话。两人继续往前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沉默再次降临。

　　沈昭想不通温予星话里的含义，但他确定一件事：无论温予星有什么秘密，他都不会因此改变对他的看法。因为在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里，沈昭看到了一个自己渴望了解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正通过一张张小小的纸条，向他缓缓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