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于冬》总是存在

1、雪中初见

　　十七岁的冬天，沈昭在图书馆熬到深夜。

　　窗外的天空早已黑透，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把视线从厚重的物理习题集上移开，伸了个懒腰。图书馆里只剩下零星几个高三学生，大家都埋头苦读，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做准备。偶尔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沈昭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收拾好书本，轻手轻脚地走出图书馆。刚推开大门，一阵寒风夹着细碎的冰凉扑在脸上，他愣了一下，抬头望去——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了。雪花不大，却下得很密，在路灯的光晕里像无数细小的萤火虫飞舞。沈昭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成雾。他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欣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雪。

　　校园里几乎没有人了，只有几盏路灯孤独地亮着，将飘落的雪花映照得晶莹剔透。沈昭从背包里摸出折叠伞，正准备撑开，余光却瞥见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个清瘦的男生，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没有打伞，就那样站在雪中。他微微仰着头，伸出手掌接住飘落的雪花，路灯的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雪花落在他的指尖、发梢，又很快融化，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冰晶。

　　沈昭莫名地停下了脚步。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站在雪中的身影和簌簌落下的雪声。男生忽然转头，视线穿过纷飞的雪花，与沈昭短暂相接。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澈明亮，像是盛着星光。

　　对视只有一秒，男生便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教学楼。沈昭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些加速。他摇摇头，撑开伞走进了雪中。

　　回家的路上，沈昭的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个雪中的身影。他很少见到有人那样专注地看雪，仿佛那一刻世界上只剩下他和飘落的雪花。沈昭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喜欢在下雪天站在院子里，伸出舌头接雪花，直到被妈妈拽回屋里。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笑。

　　第二天早晨，沈昭踩着点冲进教室。昨晚因为那场雪，他回家后又站在窗前看了好久，导致今早差点睡过头。他气喘吁吁地推开教室门，发现自己的同桌位置坐了一个人。当他看清那个人的侧脸时，差点绊了一跤——正是昨晚在雪中看到的男生。

　　"安静！"班主任李老师敲了敲讲台，"今天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温予星，刚从B市转学过来。希望大家多帮助他适应新环境。"

　　新同学站起身，微微点头示意。他比沈昭矮半个头，皮肤很白，衬得眼下的淡青色更加明显。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但沈昭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温予星，你就坐在沈昭旁边吧。"李老师指了指沈昭的方向，"沈昭是我们班的物理课代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温予星走到沈昭旁边的座位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记本，动作轻而有序。沈昭偷偷打量他，发现他的睫毛很长，低垂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头发有些自然卷，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气，可能是今早淋了雪。

　　"嗨，我是沈昭。"沈昭小声打招呼，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昨天在图书馆那边的是你吧？我看到你在雪里..."

　　温予星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了沈昭一眼，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节课是数学，沈昭几次想找机会和温予星说话，但对方始终专注听课，没有要交谈的意思。温予星记笔记的方式很特别，他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点，字迹小而整齐，像是印刷体一般工整。沈昭瞥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本，上面满是潦草的公式和随手画的涂鸦，不禁有些惭愧。

　　课间时分，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偷瞄温予星的方向；男生们则聚在后排讨论昨晚的篮球赛。沈昭起身去接水，回来时发现自己的课本下压着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条。

　　他好奇地打开，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字迹：「雪落的声音像不像时光在叹息？」

　　沈昭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温予星。后者正低头看书，仿佛那张纸条与他无关，但沈昭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红。

　　沈昭笑了，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潦草地写道：「更像棉花糖掉进热可可里的声音。PS：你字真好看。」

　　他把纸条推过去，看着温予星展开阅读，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第二节课是物理，老师宣布下周有小测验。沈昭作为课代表，下课后被几个同学围住问问题。等他解答完回到座位，发现温予星已经不在教室了。

　　"新同学去哪了？"沈昭问前桌的林薇。

　　林薇撇撇嘴："谁知道，一下课就走了，连句话都不说，真够孤僻的。"

　　沈昭皱了皱眉，不太喜欢林薇的语气。他收拾好书包，准备去食堂吃午饭。经过教学楼后的长廊时，他看到温予星独自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身边放着一个保温杯，似乎没有去食堂的打算。

　　"嘿，你不去吃午饭吗？"沈昭走过去问道。

　　温予星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和他说话。"我不饿。"他轻声回答，声音比沈昭想象的要柔和。

　　沈昭注意到温予星手里的书是《雪国》，一本他听说过但从未读过的日本小说。"你喜欢看书？"他在温予星旁边坐下。

　　温予星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书页边缘："比和人打交道容易。"

　　这句话让沈昭笑了出来："有那么难吗？"

　　"对你来说可能不难。"温予星看了沈昭一眼，"你看起来很...擅长社交。"

　　沈昭耸耸肩："我只是喜欢和人聊天。对了，你为什么转学？"

　　温予星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家庭原因。"他简短地回答，明显不想多谈。

　　沈昭识趣地没有追问。他看了看表："食堂快关门了，你真的不去吃点东西？"

　　"我带了..."温予星指了指保温杯，"茶和饼干。"

　　沈昭站起身："好吧，那我先去了。下午见。"

　　下午的课程平淡无奇，温予星依然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但放学时，沈昭在收拾书包时发现了一张新的纸条：「谢谢你的关心，但不必勉强自己和我说话。我知道我不太合群。」

　　沈昭读完，转头看向正在整理书包的温予星："我没有勉强。"他直接开口说道，引得周围几个同学好奇地看过来。

　　温予星显然没料到沈昭会直接说出来，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等等，"沈昭拦住准备离开的温予星，"你家住哪个方向？说不定顺路。"

　　温予星犹豫了一下："城东的梧桐公寓。"

　　"真的？我家在旁边的阳光小区！"沈昭惊喜地说，"我们可以一起走。"

　　温予星看起来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放学路上，雪已经停了，但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两人并肩走着，沈昭不停地找话题，从学校趣事到喜欢的音乐，温予星大多只是简短回应，但至少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除了看书。"沈昭问道。

　　温予星思考了一会儿："弹钢琴...以前。"

　　"以前？现在不弹了吗？"

　　"这里没有钢琴。"温予星说，语气中有一丝沈昭无法解读的情绪。

　　"学校音乐教室有啊，我可以带你去。"沈昭兴奋地说，"我是音乐社的，有钥匙。"

　　温予星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谢谢，但不用了。"

　　走到一个岔路口，温予星停下脚步："我在这里转弯。"

　　"好吧，明天见。"沈昭挥挥手，"对了，纸条交流很有趣，但直接说话也不错，试试看？"

　　温予星微微点头，转身离去。沈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家，沈昭的妈妈正在厨房准备晚餐。"今天怎么回来晚了？"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和新同学一起走的，他住梧桐公寓。"沈昭放下书包，从冰箱里拿了瓶水。

　　"新同学？"妈妈转过身，"转学生？"

　　"嗯，叫温予星，挺安静的一个人。"沈昭喝了口水，"他好像挺喜欢看书和音乐的。"

　　妈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起来是个好孩子。你多带他一起玩，转学生刚来肯定不适应。"

　　沈昭想起温予星拒绝去音乐教室的样子，和那些小心翼翼的纸条，不由得笑了笑："我会的。"

　　晚上做作业时，沈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温予星。李老师给了我班级通讯录。谢谢今天的陪伴。」

　　沈昭盯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迅速回复：「不客气！明天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吧，林薇说今天的红烧肉太咸了，我们可以试试别的菜。」

　　过了一会儿，回复来了：「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沈昭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悦。他想起那张写着"雪落的声音像不像时光在叹息"的纸条，和温予星站在雪中的侧影，突然很期待明天的到来。

　　就这样，在那个飘雪的冬天，沈昭撞进了温予星的视线里，而温予星也悄然走进了沈昭的世界。他们还不知道，这场始于冬的相遇，将会成为彼此青春里最滚烫的开始，和最深刻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