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怕缠郎》一株兰草

44、想念

　　昨夜雨后今日晚晴，空气清新无浊。

　　温和日光洒落大理寺庭院，洒落主仆二人肩头，重获自由的感觉太过美好，一扫脸上阴霾。

　　“侯爷，二小姐出来了！”

　　闻听小厮通报，舒明谦忙从马车钻出来：“快，快去叫三小姐出来。”小厮连连应是，小跑去后面马车。

　　街上车水马龙人声熙攘，远处摊位肉包子热气蒸腾，香味不多久飘入鼻中，久违的人烟气息恍若隔世。

　　“女儿！”
　　“阿姐～”

　　舒茉循声望去，父亲与妹妹正朝自己跑来，连表姐姜温蕊也来了。她急步迎上去，作势要跪下：“女儿不孝，令父亲和祖母母亲担心了。”

　　“哎呀，快起来！”舒明谦立马一把托住她：“无事便好，无事便好～父亲就知道你是冤枉的，这几日可真是苦了你了～”

　　舒璃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抽泣问道：“阿姐，你可有受伤？我听纪伯伯说肃王对你们用刑了，一定很痛吧？”

　　见到家人，情绪再难自抑，舒茉盈盈含泪：“阿姐没事。”她转头瞧着兰芷：“只是苦了兰芷，她的手是因我受伤。”

　　兰芷傻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小姐，奴婢已经不疼了。”

　　几人视线齐齐聚集那两只白粽子，哪怕伤口被一层层纱布掩盖，痛感却像是亲身经历过，舒璃耸耸肩膀寒毛竖起。

　　舒明谦叹了口气，若是没有兰芷护着，落在女儿身上他只怕是心疼死：“待回府父亲叫郎中来给你们好好瞧瞧。咱们先上马车，你母亲可是备了一大桌子你爱吃的菜等着你回家呢～”

　　舒茉点点头，眼睛却不经意眺望人群后寻找什么，心间有些失落，她随几人踏上回家马车。

　　三个小姐妹许久不见总有聊不完的话儿。舒茉将这几日在牢中，以及公堂对峙的经过说书似的讲给舒璃与姜温蕊听。舒璃从前只觉姐姐稳重，想不到公堂上能言善辩也是个好手，对她夸了又夸，感慨头次觉得读书还是有些用处的。

　　姜温蕊全程静静坐着聆听，偶尔笑着附和两句，然眉梢缺少松弛。舒茉自方才见面便察觉她情绪不太对，话也少了，拂上她的手，温声道：“蕊蕊，你可是有心事？看你不太高兴。”

　　姜温蕊垂下睫毛半晌没应声，再抬起眼时两道细长泪痕打湿脸上脂粉：“对不起茉茉，我其实一直很担心你，这几日侯府为了寻找线索忙里忙外，我本来是想来帮忙的，可父亲将我禁足家中哪儿也不许去，逼着我与几户人家相看。我......咱们自小长到大，你有难我却袖手旁观，我实在自责......”

　　姜温蕊掩面哭得身子颤抖，绣帕深一块浅一块的泪花晕染开来。舒茉从未见过她哭得这般伤心过，挨着她坐过来，把她的手合在自己两掌中：“蕊蕊，你无需自责，各家有各家难处，此事没表面那么简单，若因我而将你将姜府牵扯进来，我只怕更自责。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抛头露面，会有损你闺誉。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会不知你心意呢。今日你能来接我，我真得很开心，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见到挚亲好友那刻是多幸福，而你也是组成这幸福的一部分呀～”

　　姑娘家讲话温柔如水，几句轻抚过后，被风扬起的波纹便不复存在。姜温蕊把脸从帕子后露出来，桃花眼潭水汪汪，鼻尖一点朱樱白里透红，我见犹怜之态。

　　“谢谢你，茉茉。你能出来我真的欢喜。”

　　舒璃取出绣帕一同凑过来替她点拭泪渍：“姜姐姐哭起来都这么好看，梨花带雨的。只是再哭下去，怕是车里没有帕子给你用了～”

　　姜温蕊浅浅一笑，止住抽噎，难为情道：“貌似我才是年长的那个，倒要两个妹妹来安慰我，再哭岂非显得我不懂怜香惜玉了？”

　　姐妹俩一听妙语连珠的姜温蕊又回来了，欣慰笑视。车厢内恢复一如往昔清音悦耳的女子谈笑，伴随木轮辘辘驶至侯府。

　　回侯府入倚竹苑梳洗一番，舒茉先去锦瑞苑拜望祖母。祖母年岁已高，但凡受点刺激就容易承受不住。看见孙女回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草草说了几句话儿便又歇下了。

　　舒邵庭听说妹妹回来，傍晚下值马不停蹄赶回家中。恰逢晚席布置妥当，众人依次入席用膳。

　　今日桌上菜式大多是舒茉素日爱吃的，杏仁酪、牛乳煨鸡、西施舌、蟹黄汤包......知道她一杯倒，柳氏还贴心备了石榴汁。

　　舒茉打小沉静少言，不似舒璃直率，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凡事皆往心里藏，送什么礼物她都笑着收下，做什么吃食皆说可口合宜。

　　柳氏无一日不盼着女儿归家，今儿早早命人在庖厨忙碌备菜，好好给舒茉接风洗尘。还是嬷嬷提了一嘴，问问倚竹苑小厨，柳氏方知舒茉竟有诸多喜食忌口。她又细问霁月平日舒茉习性偏好，愈觉内疚。女儿不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难道就不会问......

　　祸福相倚，有失必有得。大理寺走了一遭，更加懂得亲情可贵，母女二人亲密许多。柳氏盛了一碗鸡汤轻放舒茉跟前：“茉茉，尝尝这鸡汤，是你院儿里秦叔做得。一会用完膳母亲还备了你爱吃的茉莉茶酥。多吃些，你瞧你人都瘦了一圈。”

　　嬷嬷在一旁笑道：“二小姐不在这几日，夫人生怕您吃不好睡不好，亲手做了茶酥托纪公子给您带去。当年夫人怀着二小姐时，最爱吃这点心了，果然还得是母女，连口味都是一样的～”

　　原来牢中那盘茉莉茶酥，是母亲亲手做的......母亲疾病缠身，多年不曾下厨，她在和面雕花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看着用心布置的席面，再看看母亲的脸，貌似比自己瘦得还多。她红了眼眶，点头道：“好，女儿多吃些～”

　　众人正式开席，小别多日一家人重聚，其乐融融不输除夕团圆夜。舒邵庭接过身后侍女托盘中酒壶，为姜温蕊斟酒，酒愈倒愈满，脸随之愈满愈红。

　　“多谢表哥。”姜温蕊端起酒杯浅抿一口，春水一色的眉眼下泛起两片红晕。

　　有时肤色黑一点是有好处的，根本不用担心旁人发现脸红。舒璃未察觉出这二人微妙的端倪，撇嘴道：“兄长，你怎得没说给我倒一杯，姜姐姐是妹妹，我也是你妹妹呀！偏心～”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姜温蕊掩帕眼睛笑成了月牙。氛围被扰乱，舒邵庭板起脸，心道妹妹真没眼力见儿。他着补到：“表妹是客人，待客当然要有规矩。说起来，该是你这个做妹妹的给兄长倒酒才是。”

　　兄妹间吵嘴逗趣给席上平添不少乐子。有些难为情，舒邵庭切了话头：“话说回来，此次二妹能顺利平冤，多亏有纪公子帮衬。若非他出谋划策带我们找到两个关键人证，怕要额外费些功夫了。”

　　舒邵庭长吁一口气，捋捋须髯：“是啊，景云这孩子当真重情义。寻常人碰到这事都怕受牵连，避之不及，唯独纪家是实打实为咱们着想。回头咱们要好好登门答谢才是。”

　　舒璃朝舒茉挪了挪身子，补充道：“阿姐你不知道，纪表哥这几日没白没黑的往侯府跑，还要去街上拿着画像四处寻人。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能将那个红茴姑娘劝来作证。本想跟我们一起等你出来的，哪知前脚把人带进大理寺，纪表哥后脚便晕倒了。爹爹忙派人将他送回了纪府。听说没什么大碍，但过度操劳需要静养，小厮离开时人还在睡着。”

　　“他病了？”舒茉住筷起身，作势要往外走：“那我现在就去纪府看看表哥，此刻夜还未深应该不晚。”

　　难怪她从大理寺出来四下盼顾都不见纪景云踪迹，思忖许是有事耽搁，晚席可以见到他。然菜都上齐了，门口仍没有家丁报信，她只得借谈笑分心神，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落寞。

　　说实话，算时日不过五日没见，却是有些想念的，尤其难过时，就更想念他。就像是心头埋下一粒种子，根须一寸一寸扎深，心就一阵一阵发痒。

　　“哎呀，茉茉别急～”舒明谦唤住她：“景云奔波数日且先让他今晚好好休息，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即便有婚约这不还没定亲，传出去多少不合礼数。待明日爹爹给你备些厚礼，由你母亲带你去登门也不迟。”

　　柳氏同劝道：“是啊，茉茉，病中最怕叨扰。何况你在大理寺受了那么多苦，合该在家歇息，养好精神才能顾得上其他事呀！”

　　舒茉这才发现满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她缓缓走回座位上，颔首柔声回道：“是，是女儿一时情急想得不周到，那便明日我与母亲一同去拜访下纪伯父一家。”

　　回想适才自己的冒失举动，就这么明晃晃站起身说要往人家府上跑，是太不矜持了。她尴尬得只能将脑袋埋在碗里，一勺一勺舀着鸡汤，耳垂控制不住剔红。

　　舒璃后知后觉咂摸出味儿来，贴近舒茉耳语：“阿姐，你是听说纪表哥生病着急了吧？还没成亲呢，心就飘到纪府去了～”

　　“你说什么呀......我哪儿有......”
　　“姜姐姐你看，阿姐脸红了～”
　　“嘘～别说啦，这么多人，给你阿姐留点面子吧～”

　　三个姑娘迎面相合，掩唇私语，舒邵庭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却觉槐黄烛火柔和投进她们眼波，画面古雅静好。

　　舒邵庭与柳氏自是过来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讨论着哪道菜合胃口，哪道菜欠火候。纪景云这个女婿不仅舒茉满意，他们夫妻两人也满意，更满意女儿能觅得个钟意的体己人。然此事终需纪家先开口提合适，他们只等着将来为女儿添妆奁备嫁妆。

　　晚席结束后，门口送走姜温蕊，舒茉来至书房轻轻叩门。

　　“父亲，您有空吗？女儿有事找您。”
　　“进。”

　　舒明谦正坐在罗汉塌上喝茶看兵书，他抬眼示意舒茉坐下：“茉茉，这么晚了，什么事能有你好好歇着要紧？”

　　舒茉入座父亲对面，压袖为他斟上茶，随后将这几日在牢中与肃王接触的经过以及那封信的事，和盘道出。

　　片刻后，桌上那杯茶已然变凉，浮着一层灰气。起先舒茉入狱时，舒明谦曾私下登王府拜见宁昭，却吃了闭门羹，想来当是为了避嫌。狱中对舒茉用刑一事，实则是保护舒茉，为暗中查明真凶暗渡陈仓。想他与宁昭同朝为官数载，政见一致然交情寥寥，如此帮助舒家，除却他行事公正，只怕也是为了那封信。

　　“难怪这次你能顺利出来，原来肃王也暗中帮了不少忙。那封信父亲早就寄走了，就是封家书罢了。”舒明谦顿了顿，交代道：“父亲记得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不若差人将请帖送去肃王府一份，咱们也好宴请答谢人家。”

　　“好，女儿知道了。”

　　舒茉自书房退出来，掩上房门回了倚竹苑。她先去看了看兰芷，郎中为她换过药开了方子，嘱咐伤筋动骨少说也要三个月后再做工。横竖倚竹苑不缺人手，这手是因自己伤得，一辈子不干活舒茉自觉养得起。回到卧房暂睡不着，她从案几屉子里取出几张浣花笺，打算明日差人将请帖依次送到隐客渡，姜家与肃王府，纪府那份，明日与母亲拜访时恰好一起带着。

　　往年生辰，舒茉通常是与全家人一齐过，再请来姜温蕊就是了，原不是什么大日子，她也不喜欢为了攀关系宴请一些半生不熟的人来。属于自己的生辰，自是要自在些舒心些。

　　今年想必更热闹些，有阮亭风，有纪景云，还有......肃王

　　想到这，舒茉停笔叹了口气。她不明白为何父亲要请宁昭来自己的生辰宴，若要答谢，自己可亲自将礼物送至王府。他帮自己脱罪，自己不也帮他查了案......他若在场，很难想象届时席上会有多冷场。

　　不过，人家毕竟是亲王，一个小小姑娘家生辰宴，必定不在意。全京都大大小小宴席的请柬，王府素日应是习以为常。她一面将几份请柬交予霁月，一面祈祷肃王府那份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