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怕缠郎》一株兰草

45、装病

　　秋雨连阴数日，难得清早见着日头。早膳后去锦瑞苑探望过祖母，见其能说能笑已无大碍，舒茉这才放心，随柳氏同赴纪府拜访。

　　早早柳氏便遣小厮提前去纪府传话儿，待她们到正门时，唐氏正穿过庭院风风火火迎上来。

　　“哎哟，我说今儿个左眼皮一直跳，原来是有贵人到～”

　　唐氏嘴生得巧，面若桃李自带三分喜气。一开口顷刻将母女俩的拘谨一扫而空。舒茉含笑福了福身，欲垂落的纤手倏然被一双更暖更厚的手稳稳包裹。

　　“可算回来了，孩子，可把伯母担心坏了。”唐氏轻揉了揉舒茉脸蛋，颦眉道：“你瞧瞧，茉茉都瘦成这样了。”

　　舒茉与唐氏接触不过两月，感觉倒像相熟两年之多，自然而然倍感亲厚。母亲细腻含蓄，恰似春日和风，唐氏洒脱外露，如同融冰炙阳。她此刻忽觉躺在蜜罐儿里，除却家人，再添了位长辈真心疼爱她。

　　“有劳伯母挂念，数日不见，茉茉也想念您。这不一回来便来看望伯父伯母。”

　　两句话听得唐氏合不拢嘴：“这孩子嘴真甜～”她复比比手：“看我光顾着说话，咱们快进去。今儿伯母备了一桌子好菜，待会儿茉茉你多吃点，咱好好补回来。”

　　几人说笑着进了府，唐氏嗓门儿大，动静甚至传到后院儿。顾安躲在角门后探头探脑，溜溜进了纪景云卧房。

　　纪景云昨日晕倒后，一直断断续续睡到今日辰时末。这是他现今睡过最长的一次觉，加上年轻身体好，精神立马恢复个七七八八。他半倚床榻喝着药，闻听顾安禀报舒茉来府上，忙一口饮尽碗里汤药掀被蹬靴。

　　“顾安你为何不早说，柳伯母与茉茉来了这么久，我却在睡懒觉，多不礼貌！”他跨步来至衣架前：“快快，帮我更衣。”

　　顾安慢悠悠来到跟前，抬手按住衣裳：“公子，您不能出去呀，您得继续躺在床上才行。”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纪景云拨开顾安的手，自顾自穿着外衫：“茉茉定是知道我昨日昏倒的事特意来看我，我再躺着岂非要让她担心了。”

　　顾安望着眼前耿直的主子，无奈摇摇头：“公子，就是要让舒二小姐担心你才对呀！”纪景云停下动作侧耳听他继续道：“您想想，舒二小姐听说您抱恙，便急着来看您，说明她在乎您。若再见您卧床憔悴的模样，定对您心生怜惜，照料备至。公子不知，情缘之事不可太过直白，须得两人你退我进互相调剂，方能增进感情。”

　　顾安分析得头头是道，眉梢时不时扬起，有那么点老夫子的味儿。纪景云疑惑道：“你何时对男女之事这么懂了？说得跟你经历过一样～”然身体却很诚实脱下外衣往榻边走：“哎哟～你这一说，我还真有些头疼，看来病还未好全，不行，我怕是要再躺会儿了......”

　　主子上道属下也得懂事，顾安佯装无措，边说边朝门外去：“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属下这便去通知夫人，您等着。”

　　正堂内，三人正喝茶聊着家常。听舒茉平静道出狱中经历，唐氏心有余悸，感叹她是有多坚韧，才能短短一日将这些苦难自己消化掉。

　　“此次幸得有伯父伯母与表哥相助，茉茉才能顺利洗清冤屈。此恩难以言谢，还望伯母受茉茉一拜。”

　　舒茉提裙跪在唐氏面前扣了一首，唐氏忙扶起她：“快起来，快起来！咱们都是自家人，谈谢就生分了。再说你与云儿还有婚约，未来媳妇他自己不救，等着谁去救？”

　　唐氏话粗理不出，自家人不在乎那么多规矩，这话儿也就从唐氏嘴里说出来，颇具风趣。舒茉垂眸羞涩笑了笑，转移话锋道：“昨日我听说表哥病了，不知有无大碍？父亲备了一株长白野山参托我带给表哥补身体，说来表哥生病因我而起......”

　　“哎呀，无妨无妨～劳烦侯爷弟妹破费了。半夜寻郎中来又看了看，说云儿是睡眠不足，多补补觉就好了。这个年纪没咱们娇气，过不了两日接着活蹦乱跳的～”

　　唐氏笑吟吟地比划着，舒茉不得不佩服她心量豁达。果然男孩子是得泼实些，养得金贵反倒磨了锐气。

　　“夫人，不好了！”

　　顾安急趋入堂，朝几人拱手行礼回禀道：“公子方才醒了，喝了药后一直说头疼，估摸是最近操劳染了风寒。”

　　几人面面相觑，这才说了纪景云无恙，不禁念叨。唐氏颤声吩咐：“这，昨夜不还好好的？快去请郎中来再看看。”

　　“不，不用请郎中，夫人......”顾安悄悄瞄了舒茉一眼，颔首应道：“公子就是派小的来给您传个信，午席怕是不能出来见客了，还望侯夫人与舒二小姐多担待。”

　　柳氏凑到唐氏跟前安抚：“不打紧，景云既是身体不适合该歇着，家常饭哪日都可以吃的。”

　　“唉，这孩子～”顾安那一瞄，唐氏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话里有话道：“罢了，晚些我差人给他将午膳送去就是，咱们吃咱们的。”

　　舒茉傻乎乎没瞧出端倪，一听纪景云病情加重，眉心紧锁：“伯母，不然我去给表哥送吧，顺便问候一下表哥。既是来了府上合该去探望，不能失了礼数。”

　　柳氏与唐氏相互递了个眼神，默契一笑：“还得是茉茉懂事，大家闺秀就是思虑周全，弟妹教导有方呀～”她轻拍拍舒茉的手：“去吧，替伯母看看云儿要不要紧，我与你母亲正好聊聊体己话～”

　　舒茉欠身行礼退出正堂，跟随顾安来到纪景云院儿里。

　　院子不大，采光却极好，日头由东至西都能晒到院儿里。四角除却紫竹与朱露冬青这类四季常青的草植，中间玉兰树枝干苍劲，开春定是一树落雪霓裳。

　　来至房中，布局整洁古朴，案几上放着一长条锦盒，看样子是装玉笛用。香炉燃着薰衣草用以安神，混合着淡淡药香。一架硕大山水屏风立地，浅色处隐约透出一个身影。

　　顾安朝屏风后拱了供手：“公子，舒二小姐来了。”

　　舒茉依言垂眸问候：“表哥，我是茉茉，伯母托我将午膳给你送来。你身体可还安好？”

　　屏风后身影听到舒茉声音开始晃动，一阵窸窸窣窣动静后，纪景云清清嗓子：“表妹，你进来吧。”

　　头次入男子内室，舒茉稍显局促，即将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心跳莫名异动几下。

　　姗姗越过屏风，那双澄澈的眼睛早已期盼多时。他依旧这般好看，略失血色的唇浅浅弯着，青丝垂落肩头较往日更添温柔。舒茉见他病容缱绻，不由得鼻子发涩。

　　“表哥......”

　　魂牵梦绕的意中人今得相逢，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欲说还休。适才若非顾安按住他，他差点等不及冲出屏风后。试问男子行得正坐得直，而今为求佳人芳心，竟要耍起小把戏，实是难为情。

　　“才五日不见，就与我生分了？”纪景云示意顾安搬来圆凳：“昨日我本想陪伯父一同等你出来的，不成想身子不争气。怎么样，大理寺那群人可有伤害你？”

　　舒茉端坐好，摇摇头笑道：“我一切安好，左不过是换个地方睡了几日。倒连累伯父伯母与你替我周全了。”她向前倾倾身子，盯着纪景云面色：“你感觉如何？方才听顾安说你头疼，现下还疼吗？”

　　少女眼神无辜惹得纪景云双颊滚烫，又许是怕她察觉自己心虚，借口道：“啊......没什么事，许是才醒的缘故。”他复而回望舒茉：“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清亮眸底泛起水光涟漪，嘴角似倒悬的一叶扁舟，白衣衬得他柔弱可怜，生怕睫影垂下，能掉下几颗泪出来。顾安站在边上暗暗称奇，万万想不到自家公子无师自通，矫情起来演技一绝。

　　舒茉哪见过这阵仗，压紧膝头无助得比纪景云更孩子气。她讪讪笑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能吃能睡。倒是你，病得那么严重，我还等着过两日你来参加生辰宴呢。”说着，她接过霁月手中的请柬递给纪景云。

　　“生辰宴？”

　　纪景云细细端详浣花笺上每一个字，皆是舒茉亲手书写，包括他的名字。他展露笑颜中气十足回道：“茉茉放心。”

　　抬眸瞥见舒茉略错愕的神情，他立马咳两声切回娇慵姿态：“茉茉放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缺席。”

　　舒茉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好，那你好好歇着。之前答应要带你去街市逛逛，想着今夜灯会，有戏班子更热闹些，看来只能以后再说了。当下你养好身子要紧。”

　　上次游街因舒茉入狱不了了之，原以为是她随口一说，不料这段时日她一直记在心上。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此次若因自己装病爽约，下次可就说不准是何时了。

　　“茉茉！”

　　纪景云一掀被衾慌忙自塌上跃起，足尖未稳被垂落的被角绊住，踉跄着扑在舒茉身上。突如其来的重压倾来，舒茉拦其腰际后撤几步方扶稳。未及羞赧这意外触碰，纪景云轻扣她肩膀：“能去，我可以去的！”

　　“景云，你......”

　　舒茉一脸惊讶呆呆打量着他，面前这个乐不可支，眸底熠熠生辉的人，还是方才榻上柔荑无力的少年郎吗......二人衣袂相倚，倏然过堂风起，拂过他鼻端一缕幽香，那是来自姑娘家独有的香气。

　　意识到自己失态，纪景云忙松开舒茉：“不是，我......应该是郎中开的药起效了。你看我现在能走能跳的，我一个男子，这点小病不足挂齿。”他红着脸温声问道：“那今夜......茉茉可还能带我去听戏班子？”

　　敢情他是在装病......舒茉忍俊不禁笑出声，多大人了竟还这么幼稚，同时放下心来：“好，那你用完午膳再睡会儿，酉时一刻我在城南月照桥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