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未过门的妻子 ...
-
京都的秋,善变无常。晨起乌云如墨,午间日破云出,此刻骤雨倾盆。
纪景云为寻胎记女子下落,穿梭于市井巷陌各处摊位打听。清晨出门仓促未来得及带伞,只得临时就着一处檐下避雨。
“大哥哥,你怎么在这,是忘记带伞了吗?”
纪景云循声下移,阿瑶站在身旁正仰头巴巴望着自己。她衣裳有几处与本色突兀的布丁,倒浆洗得干净,面上相较昔日不再透着苦涩,真正有了几分孩童原本纯真的模样。
他蹲下身与阿瑶平齐,温声笑道:“是呀,多日不见,阿瑶过得可好?”
阿瑶点点头,乳牙缺失的黑缝已逐渐冒出新牙齿:“阿瑶现在每日过得很开心。多亏茉茉姐姐帮我叔父寻到一份差事,他可以留在京都不用出那么远的门了。有叔父在,婶母便不敢欺负我,而且婶母怀了小弟弟,更没心思管我了。”
原来那日侯府暴乱后,舒茉细细了解过阿瑶情况,帮她叔父留在京都谋生,婶母因着忌惮势必会有所收敛。哪怕单论侯府救过命这份人情,他们亦不敢过分苛待阿瑶。
纪景云不知舒茉竟私下做了这许多善举,欣慰一瞬顷刻被惆怅淹没。如此纯善,却蒙冤身陷囹圄,关在阴冷不见天日的牢笼里......雨珠迸溅噼啪敲打青石地面,手中画像微微皱起。
阿瑶注意到他手中一卷纸,好奇道:“大哥哥,你手上是什么呀,可是字帖?我能看看你写的字吗?”
纪景云闻言展开画卷,强笑道:“不是字帖,是一幅画像。大哥哥有急事找这画中女子,不然可以陪阿瑶玩了。”
阿瑶盯着画像挠挠头,蹙眉道:“这个姐姐好眼熟,好像红茴姐姐。”
纪景云正卷起画像,倏然眼眸一亮,蹲下身将画像贴近:“阿瑶,你认真看看,这人你真的认识?”
“是红茴姐姐,她常爱穿一件浅红色裙子,就是画上这件。”阿瑶指指自己脑门:“还有额头这有个红色小花。”
小小的人儿竟带来天大的惊喜,纪景云忙追问:“阿瑶可以带大哥哥去见她吗?有很重要的事大哥哥要请她帮忙。”
恰逢彼时雨势渐弱,阿瑶拉着纪景云奔走在毛毛雨中,七拐八拐来到一户巷尾宅子。
“大哥哥,这就是红茴姐姐家。”阿瑶抿抿嘴,仰起头有些难过:“大哥哥,你说的重要事,是不是跟茉茉姐姐有关?”
纪景云怔了下,小孩子是很聪明的,你自认为在大人面前伪装得很好,孩子却能轻松看破。他摸摸阿瑶脑袋:“对呀,阿瑶可是帮了茉茉姐姐一个大忙。”
阿瑶咧嘴一笑,长短不一的门牙略显滑稽。她不知道为何一夜间城中所有人都在讲舒茉坏话,有时气不过,她便故意踩他们一脚,凭借小个子优势一溜烟跑掉。得到夸奖能帮上舒茉,她拍拍胸脯,上前叩响大门。
片刻后,大门被一身暗红衣裳的女子打开,纪景云拿起画像对比,果真一模一样。
红茴见他这举动来者不善,警惕道:“公子可是有事?”
纪景云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在下纪景云,实不相瞒,是有一事要问姑娘。敢问姑娘前几日可曾去建德侯府求药,有没有捡到过一个荷包?”
红茴沉下视线眨眨眼,冷冷回道:“我不曾去过侯府,也未曾见过什么荷包。”说着,她作势要关门。
“红茴姐姐,我是阿瑶。”阿瑶忙板住门:“求求你别关门,帮帮大哥哥~”
红茴本对阿瑶的到来欢喜,可她出卖自己带外人寻上门来。红茴轻轻拨开她的手:“两位请回吧,你们认错人了。”
“红茴姑娘!”门被一只更大的手掌板住,纪景云急声道:“还请红茴姑娘帮帮在下,我的朋友蒙冤入狱,明日便要审理,还望你能入堂作证,多少银钱我都可以给你!”
红茴停下动作,门外少年急切而真挚的模样,使她恍然出神。阿瑶从门缝拉拉她的衣角,红茴收回手朝屋里走去:“进来吧。”
两人跟随红茴进屋,屋内木椅木桌角上掉了漆,摆放着一架织布机,空间不大却很干净。里间床榻上,还躺着一名男子,看样子正在沉睡。
“夫君,家里来客人了。”红茴给男子往上盖盖被衾,并未将他唤醒,由着他继续睡。
她比了比手示意两人坐下,沏着热茶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我叫红茴,躺着的是我夫君叶世卿。我夫妻二人是在三年前中秋诗会相识。”她复而轻轻触摸眉心胎记:“当时表妹在众人面前嘲笑我这胎记丑陋,不该出来吓人。是夫君出言维护我,他用朱砂笔为我点缀,将这胎记晕染成一朵梅花,告诉众人我乃雪胎梅骨,自是旁人不能相比。就这样,我与他成了亲。”
红茴笑着讲述回忆,她的笑容很淡,淡到无法忽视那眉眼间的忧伤。她为二人添上茶继续道:“两年前我生了场大病昏迷不醒,夫君上山为我采药,不幸坠入悬崖。我醒了,他却永远活在梦中。他虽不能睁开眼睛,可我知道他能听得见我说话,除却死亡,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二人分开。”
她望向沉默的纪景云:“或许你会觉得我莫名其妙,为何同一个陌生人讲这些。方才你讲那番话时的神态,与叶郎很像。我猜你那位朋友对你来说一定意义特殊吧?”
纪景云垂眸略显羞涩,浅笑应道:“是,那位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很钟意她。”他认真盯着红茴:“红茴姑娘,既然你与叶公子这般恩爱,定能体会在下心情。不知姑娘可否帮忙作证?”
红茴轻叹一声:“纪公子本可通报官府直接将我抓走,能心平气和坐在这已是给我极大的面子。只是实在对不住,我不能离开叶郎,他需要有人照顾,我不放心将他交给任何人。”
红茴若入堂作证当属从犯,此案复杂,单论盗窃罪亦不可能全身而退。纪景云懂她心中顾虑没有强求,带阿瑶离开宅子,自己赶往侯府会合。
已至戌时末,侯府众人围坐正堂商议明日大理寺开堂一事。
现下画中男女皆查明身份,手中握着李鸿作证,明日救出舒茉成算大了不少。然红茴作为关键证人不出场,始终心里没底。
纪少生今日听狱卒说,舒茉被宁昭施以鞭刑血痕淋淋,还下令任何人不得探监。此言一出舒老夫人当场晕厥,被柳氏扶回锦瑞苑看郎中。堂内一片死寂。
纪景云一整天淋雨挨饿,却没能劝动红茴,舒璃叉腰愤愤不平道:“纪表哥你还是太心软了,她偷了阿姐荷包本就是窃贼,还摆起架子来了,依着我直接将她绑来!”
舒璃取来马鞭要往门外走,纪景云忙拦住她:“表妹不可。红茴若作证便要坐牢,她夫君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即使有人照顾她怎能放心得下?强行带她回来,万一她心生怨怼在公堂上反咬一口,只怕会连累茉茉。”
舒璃气鼓鼓扔掉马鞭,窝在玫瑰椅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就一个丈夫,那我也就一个阿姐!”说着,她掩面呜咽起来。
傍晚舒璃回府,将钱管事身份与阮亭风所言,一字不差告知了舒明谦。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他真想率兵踏平曹府,现在外加一个肃王府,到底是忍住了。
他拿出一家之主的姿态:“都怪我,平日处事不知轻重,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害得茉茉替我受苦。明日先将现有证据呈上,曾奉常悄悄派人来传过话儿,让我们不要贸然轻举妄动,许是大理寺那边寻到什么新线索了。他们若还装聋作哑诬陷茉茉,我便进宫面见陛下理论理论,哪怕不做这个官,我也要将女儿救出来!”
舒明谦字字铿锵,并非意气用事,这是他慎重斟酌后,在仕途与家人中做出的选择。他每日勤勤恳恳操练将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人人都能与家人朝夕相伴。如今若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登上云端又有何意思。
纪家父子拖着沉重身躯离开侯府,两人先后踏上马车,轮到纪景云时他却杵在马车前不动。犹豫片刻,他向车上父亲拱手道:“父亲,儿子还有事要做,晚些回去,您回家早些休息。”说罢,他转身与马车背道而行。
“夜色已深,你这是去哪?”
纪少生推开车窗,纪景云早已走远,他的背影走向黑暗,而后消失在夜幕中。
次日午时,大理寺第二次会审。
徐少卿位居正中,宁昭曾羡仪坐左右两侧陪审。一声令下,舒茉、兰芷、王贵被带进公堂跪着,徐少卿特地给他们换了身囚服,以免那浑身血渍传出去大理寺殴打侯府贵女,惹人非议。
昨日午后,宁昭亲口向他承诺已审出个七七八八,只差堂审走一遍流程。夜晚曹大夫又托人送来一只金碗,望他务必将事办妥。借宁昭之势全曹大夫方便,自己坐在背后数钱,徐少卿不禁窃喜最近怕是走大运,又有贵人又有财富。
惊堂木声起:“现在就灵铭寺住持被害一案以及豆乳投毒一案作第二次审理。嫌犯王贵已供认不讳,证据确凿,嫌犯舒茉兰芷是否认罪?”
“民女冤枉,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舒茉兰芷异口同声叩首喊冤,这与徐少卿想的有些出入。想着她们不服气也正常,谁愿平白无故认下谋财害命的罪名?倏忽觉得这两个姑娘有些可怜,挣扎不了多久还是落得个掉脑袋的结果。
惊堂木声起:“现在就灵铭寺住持被害一案以及豆乳投毒一案作第二次审理。嫌犯王贵已供认不讳,证据确凿,嫌犯舒茉兰芷是否认罪?”
“民女冤枉,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舒茉兰芷异口同声叩首喊冤,这与徐少卿想的有些出入。想着她们不服气也正常,谁愿平白无故认下谋财害命的罪名?倏忽觉得这两个姑娘有些可怜,挣扎不了多久还是落得个掉脑袋的结果。
“物证毒药已被人证王贵呈上,灵铭寺和尚也能作证,你先是潜入后院接着挖走解药,行迹可疑,时间点都对得上,何来冤枉?”
二人直起身,舒茉正色道:“回大人,民女有几个问题想问王贵,可否应允?”
徐少卿皱皱眉,心道这是什么幺蛾子,迟疑应道:“问吧。”
舒茉侧过身子,王贵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她问道:“王大哥,你说毒药是兰芷给你的,请问你是何时何地,何种方式拿走的毒药?可有人为你作证?”
舒茉一通连环问使得王贵措不及防,他吱唔道:“是大概一个月前,早市这姑娘来我摊子买豆乳时,装在......钱袋子里面,让我亲自拿出来的。证人......对,我隔壁摊子有个卖菜的陈四婶,她当时也看到了。”
兰芷闻言回怼:“你胡说!分明是我要拿豆乳腾不出手来数钱,便将钱袋子丢给你让你自己拿,里面只有铜板哪有什么毒药!”
徐少卿适当拍响惊堂木:“肃静!来人,去将陈四婶带来。”
不多时,陈四婶被带入公堂。
“陈四婶,你可认识地上这几人?”
陈四婶低头细瞧了瞧,用手指道:“这王贵是我隔壁摊位的邻居,这位姑娘有些眼熟,应该是来买过东西,另一位姑娘就没印象了。”
徐少卿复问:“大概一月前,这女子曾到过王贵摊位买豆乳,还曾递给他一个钱袋子,你可见过?”
陈四婶眉毛拧成死结:“每日来摊子买东西的人那么多,这我哪儿能记清。”
陈四婶这话儿实在,若她不假思索一下就承认,反倒显得可疑。可这回答急坏了王贵,他提示道:“陈四婶,您仔细想想,您忘了,这姑娘跟我在摊子上吵嚷过几嘴,还吓走我不少客人呢。”
陈四婶这才忆起:“对对,是有这回事。这姑娘嗓门大,说王贵的豆乳尝着不新鲜,好几个客人一听直接走掉了。王贵好劝歹劝这姑娘才留下的。”
“那你可见过这女子曾给王贵一个钱袋子?”
“是,当时这姑娘手上东西多,便将钱袋子递给王贵让他自己拿,我还想着她这心真大,万一王贵多拿了她找谁说理去。”此言一出,王贵不禁白了她一眼。
陈四婶的证词与王贵所述无异,间接做实兰芷下毒一事。徐少卿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看向舒茉:“事到如今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陈四婶所言可是与王贵一致,勿要在此拖延时间了。”
“大人,民女有话要问陈四婶!”
徐少卿张嘴正要拒绝,曾羡仪抢先插话:“肃王殿下,徐大人,既是舒二小姐有话要问,不妨让她问个清楚,回头卷宗记录越详细,此案呈到陛下面前才经得住推敲呀~”
拿陛下作挡箭牌,这谁敢有异议。徐少卿把要外放的怒火收回肚子里,摆摆手默认同意。
舒茉立马抓住机会问向陈四婶:“陈四婶,请问您还记得这姑娘与王贵当日具体争吵内容吗?譬如她为何要说豆乳不新鲜,王贵又是如何将她劝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