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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巧合的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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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于八岁那年相识。
当时阮亭风家道中落,庶子身份并不受父亲重视。一次在路边他被兄长欺辱无人疼爱,小舒茉路见不平,拉起他的手只霸道回了三个字,“我要了”。纪景云便稀里糊涂被她带回了家。
如此看来,舒茉爱“美人扶弱”,是打小便有的。
二人情同兄妹,将彼此视为知己。阮亭风在侯府长到十三岁留下一封书信,便悄悄离开,四处漂泊求学。两年前才归来,以“隐舟公子”的身份盘下一间酒楼,取名为“云客渡”。
“许久未曾睡过这么多觉了。这一病,竟叫我好好休息了一番。”舒茉浅笑答着话,只是神色暗淡,似乎藏了心事。
阮亭风只沏茶之余瞥了舒茉一眼,便觉出她不对劲。他抬袖置于舒茉面前一盏热茶,关切询问:“看你眉眼中似有几分愁苦,可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舒茉盯着杯底茶沫出神,灯会那日劫后余生实属噩梦。她薄唇微颤本欲将此事和盘托出,杯中忽而浮现宁昭那张模糊又可怕的脸,吓得她抽回思绪,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望向窗外景色,缓声问道:“如若一个人瞧见你杀人的样子,可你却不杀她,反而放她离开,你觉得是为何?”
阮亭风递到嘴边的茶杯顿了顿,微微抬眸:“或许取决于他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抿了口茶,淡笑道:“亦或者说,这要看他自身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这么一说那男子的确救了自己。坏人?他步步逼退自己至墙角时眼中的寒意,明显起了杀心。尤其他戏虐为自己簪上那枚海棠钗的轻浮举止,就如同......摆弄一只木偶。
想到这,舒茉打了个寒噤,心道那海棠发钗不能要了,待回去就扔了。
又一阵清风过轩窗,携素瓣落入茶盏。舒茉凝望那片小小白花瓣,眉眼间愁色逐渐淡去。
二人相谈甚欢。阮亭风一番开导,令舒茉心结疏散许多。然烈日西沉,天色渐晚,舒茉在门口辞别阮亭风,准备回府。
“茉茉。”
马车正欲启行时,阮亭风唤了声她。思绪万千,话到嘴边只是化作一句:“但愿长年,故人相与,春朝秋夕。”
舒茉并未言语,推开那扇雕花木窗与他相视一笑。这世间纷扰嘈杂,能得知己倾诉解忧,怎能不算一幸事呢?
肃王府书房内。
宁昭尤善丹青,恰逢今日来了兴致,正立于桌案前挥笔作画。
但见宣纸水墨,画中花蕾藏匿新绿间半遮半掩,枝蔓缱绻,点淡粉胭脂色逐层晕染,一幅春色海棠跃然纸上。
落款题字时,他怔了下。许是想不到自己竟会想起这首诗,终还是写下“无人理会东风意,春色都将付海棠”。
宁昭向来只作磅礴山水丹青,今儿个破天荒头一遭,竟画出与他作派如此不符的娇艳花卉图,连同题词也这般暗含风月之意。
他欣赏起那副佳作,难掩眸底喜色。忽觉此举有违常理,便随手将画作揉成一团,慌乱掷向门口。
“哎呀——”
纸团正中进门的林辰面门。他揉揉鼻子捡起纸团展开,细看后不解道:“殿下,这画可是哪里画得不好?何故要丢了它?”
所幸林辰不爱读书,看不懂这些诗情画意。宁昭岔开话头:“颜料上错罢了......事情查得如何?”
魏寻谨慎关上房门,率先禀报:“禀殿下,属下近日一直盯着曹府。平日里曹大夫除了去过一次灵铭寺祈福,几乎每夜都绮梦楼喝酒,并其他异常。”
宁昭落座罗汉榻上哼笑一声:“他倒沉得住气,一直按兵不动。”
“属下瞧这个曹大夫,就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贪财好色的伪君子!”林辰接过话,学着府里爱嚼舌根嬷嬷们的样儿:“属下听说这个曹大夫十分热衷玩乐,图花样新鲜。要说上来那一阵痴迷的哎,嘿哟,专折磨下人。”
说着,林辰皱皱脸,似是自己亲眼见过。
“说来看。”
宁昭单眉轻挑,对此颇有兴趣。
见宁昭并未有打断之意,他更来了劲头:“就说之前吧,他不知从哪儿听说有一种叫北山尾雀的鸟,就跟入魔一般,恨不得派人把整个京都鸟市,山间野地都寻遍了,却连根毛都没找到。那些无功折返的下人,轻则被罚一天不能进食,重则要挨鞭子,苦不堪言。”
林辰绘声绘色嘴上功夫恐怕连说书先生都要逊色不少。他继续讲道:“最近曹大夫又喜热豆乳,那下人每日半夜就得起来磨豆子,他还专门命人从郊外田庄收购了一大批豆子,供他享用。这狗官要是落到我手里,非要让他像驴一样,蒙眼在磨坊磨个三天三夜豆子!”
观林辰手舞足蹈,其状蠢笨。魏寻双手环臂无奈摇头,一同共事许久,颇觉颜面有损。
宁昭捕捉到关键信息,凝眸一瞬转为锐利。他沉声交代:“魏寻,你去查一下郊外田庄,他是具体从何处收的豆子。”
“是。”魏寻作揖应到,随即出门。
宁昭信手取来案头一册书卷翻阅,又问道:“侯府最近可有什么异样?”
“回殿下,近日建德侯除去上朝,几乎都跟长子在军营练兵,并未何不妥。”
他执盏浅酌,继续翻书:“那家中女眷呢?”
“女眷?除却一些丫鬟每日外出采买,其余家中女眷并未有所外出。属下还听说那侯府二小姐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已经卧床几日不起了。”
他冷哼一声,还能是什么惊吓,正是宁昭本人所为。舒茉昨夜在巷子里智斗歹徒的戏码,他在暗处可是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不成想是个花架子,三两句话给她吓得卧床不起了。
林辰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殿下,属下今日看到建德侯府从后门出来一辆马车出城了,但并未知其具体去向,瞧着应是朝郊外去了。”
书页在半下一顿,宁昭若有所思:“是吗?这么巧?”
两人的渊源,还要从前几日朝堂说起。
五日前,皇宫宣政殿。
朱色大殿金龙绕柱,百官分侧肃立,高位正中,康平帝正听诸大臣禀奏政务。
“启禀陛下,近来莱州突发涝灾,百姓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频频发动暴乱,说......说......”
工部尚书欲言又止,双手微颤,细看貌似发了冷汗。
康平帝三十有五,身着黄色龙袍单手扶额。气态如“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他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余光冷冷扫了工部尚书一眼。
“说什么?”
工部尚书趁机用衣袖拂去额上似有若无的冷汗道:“这些人竟说是当朝天子有失德威,天降大灾以示惩罚,才......”
“放肆!”
满朝官员皆惶恐跪下:“陛下息怒!”
康平帝这用力一掷,奏折到了潘相脚边。他悄悄撇了一眼奏折,脸上神色耐人寻味。
若说此事康平帝为何如此动怒,皆因他登基才不过八载,根基不稳。又因他还是皇子时,一次与友国襄国太子彻夜饮酒后,次日襄国太子便莫名暴毙身亡。也因此,自八年前开始,两国彻底决裂,襄国以为先太子报仇名义,讨伐康国,自此两国边境连年战乱。
宁昭与康平帝一母同胞,手足情深,自先皇走后,康平帝既是他的兄长,亦是他的父亲。康平帝登基后立即封宁昭为肃王,享无尚荣耀。
因对莱州涝灾一事存疑,便交由宁昭暗中调查。
下朝后,肃王府中。
宁昭将御史大夫之子曾羡仪唤来下棋。
棋局已深,黑白子错落满枰,显然对弈多时。两人紧盯棋盘一言不发,一时难分伯仲。
室内静谧,勿闻几声急步,魏寻驻足宁昭身侧未敢扰,静待他完结此局。
“直说无妨。”
他谨慎抬眼瞥了下正执子沉思的曾羡仪,行礼如实禀报:“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属下查了莱州带头闹事贼人在莱州的外出记录。发现他于八年前从襄国逃进莱州。据当地点心铺子和成衣铺子描述,此人生活起居习惯皆与襄国人无异。”
宁昭未动声色,仿佛在他意料之内。他继续端详棋局,手中黑子紧接利落掷下。
说话间林辰也在外归来,随即接过话回禀道:“那贼人怕被抓竟敢逃难到京都。他在被抓前,还曾去侯府讨过饭。一般来说,门口家丁早就该把他打跑了,没想到......”
林辰顿了顿,此时曾羡仪将要落入棋格的手,明显怔了一瞬。
“没想到侯府家二小姐正好出门碰上他,赏了他一些银钱。可至于他们说过些什么......恕属下无能,目前尚未查出。”
话毕,宁昭举起若定,将一子落入点位之中。
棋局已定,宁昭胜。
“下官输了。肃王殿下运筹帷幄,每每与殿下对弈,都能学到许多布局巧妙之处所在。”
随着曾羡仪抬起头,但见他眉若刀锋目似朗星,不苟言笑间透着凛然正气。
“只险胜半子而已,曾兄何必如此谦虚。不过你这白玉葫芦佩,本王就先替你保管了。”
说罢,宁昭笑着从曾羡仪手中接过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通体纯白,浑然天成,毫无一丝杂质。玉身雕刻的葫芦花纹栩栩如生,乃是机缘下一位云游四方的道士所赠,意为”福禄安泰”。
宁昭借着烛火细细端详,笑赞:“当真是极好的玉。”
曾羡仪似笑非笑,转回正题:“殿下是以为,此次莱州暴乱有何蹊跷?”
他把玩着葫芦玉佩移不开目光:“曾兄可是想到什么,不妨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