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尸立命》尼格天桃

5、第四章

　　走近良乡，才渐渐有人影出现。

　　良乡原本是个安定的城邦。城中的天师性情温和，为人无私，人人敬仰。他有非同寻常的农间技术，贫瘠的土地经他调养会变得肥沃，干瘪的种子过他之手会蜕变成良种，种下即可丰收。

　　因为有他，良乡百姓不愁吃喝，过着平稳日子。

　　但变故发生在三年前，天师失踪，城主弃城，良乡无主，变得混乱起来。

　　起初，是流浪者侵入这座城邦。他们大多是被驱逐的穷凶极恶之徒，带去烧杀抢掠，荒唐无度。后来，因为气候变化无常，灾事频繁发生，没有天师庇佑的土地变得千疮百孔，再难长出粮食。

　　良乡至此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困苦饥饿，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没有救世主，也无力自救。

　　太阳刚刚升起，越山赫迈入良乡。

　　良乡已经没有城墙可言了，入目残垣断壁，无人看守，随便人踏进。

　　晨曦在这座城里连不成一片。碎在破破烂烂的房子上，破破烂烂的街上——或许不是街，只是人踏出的一条路而已。

　　还有人。注意每个路过越山赫的人，皆是面如菜色，瘦骨伶仃，驼着背低头往前走，也不知是去哪。

　　越山赫离开良乡时，良乡还不是这个模样。三年间改变了太多，连他都恍惚。

　　“他们看着都活不了多久了。”虞万岁惊喜道。

　　越山赫兀自出神，没听见，也没应声。

　　虞万岁沉浸在喜悦中，没注意他的反常。“明鸣山在哪儿？”她迫不及待问。

　　越山赫依旧没声。

　　虞万岁不快地揪起他耳朵，“你聋了？”

　　耳上的疼痛刺激越山赫回神。“怎么了？”他问道。

　　“我问你，明鸣山在哪儿。”

　　“还有几里地，就在东南方向。”越山赫伸手指给她看。

　　虞万岁随之看去，隐隐瞥见一个山身，若隐若现在云雾之中。

　　“还不快去？”

　　越山赫却没听她的，而是径直走向一个尚有房屋形状的人家，“我饿了。”

　　还强调：“要饿倒了。”

　　越山赫要去讨些吃的。

　　他放下虞万岁，上前叩门，边问：“你不饿吗？一天没吃饭了。”

　　虞万岁看着他，讥笑道：“没你那么弱不禁风。”

　　越山赫弯弯唇，不置可否。

　　“你好，有人吗？”他屈起手指叩门，扬声问道。

　　这一户人家在这条路上可谓显眼。不说完整，甚至还有些精美。恶洪冲刷之下，它还能屹立不倒，可谓实力非凡。至于门后是龙潭还是虎穴，虞万岁想，随便越山赫闯，死了正好。

　　她抱起双臂，冷眼旁观。

　　“不怕死啊，敲这家的门！”

　　突然的一道声音大得连越山赫都听到。

　　他回过头，问那过路人：“何出此言？”

　　“没胆和你说。”那人缩缩肩膀，抛下这一句不知是警告还是提醒的话就灰溜溜离开了。

　　与此同时，门开了。

　　出来一坦胸漏乳的壮硕汉子，肌肉大块大块垒着，起伏不定。露出的肌肤上伤痕遍布，有的是深褐色，有的还鲜红。往上瞧脸，典型的凶神恶煞长相。

　　他比越山赫还高半个头，气势上越山赫就输了，嗯......其实肌肉也输了。虞万岁考虑过越山赫那张还算好的脸，心想别被蹂躏得太惨就行，最好手起刀落给他个痛快。

　　越山赫显然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这么一个角色，一时愣住：“你......”

　　只是话音未落，他就被汉子抓住衣领——拽了进去。

　　门砰地一下关上，隔绝内外。

　　虞万岁：“......”

　　这样她还怎么给越山赫收尸？

　　然而下一刻，金线越缩越短，虞万岁不得不靠近了门边。

　　她隐隐听见里面的交谈声、打斗声，甚至还有几声狗叫。

　　金线剧烈抖动，带着虞万岁的手忽上忽下，看来越山赫还没死。

　　命够大的。虞万岁在门外耐心等着。

　　直到屋里越来越激烈，激烈到了一个极点后，门轰然一声被破开。

　　靠在门边的虞万岁猝不及防往前摔，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腰间插进一股力量，把她捞了起来。

　　金线缠绕在两人之间。

　　是越山赫。

　　“你命真大啊......”她在他怀里，抬头看他。

　　除了光洁苍白的脸上有一些乌青，他看着并没什么大碍。

　　“我背你，我们走。”他这次倒是记得提前说了。

　　“不吃饭了？”

　　越山赫：“......不了。”

　　“可是我好难受啊，”虞万岁收起戏谑的笑容，皱起小脸，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好像难受至极，“跑不动了。”

　　她当然是想要他死在这儿啊，还不脏她手。

　　“你不必跑，是我背你。”越山赫有些急了，上来抓她胳膊。

　　但听虞万岁道：“会被颠死的。”

　　越山赫：“.......”

　　是谁说没他弱不禁风来着？

　　“那我只好丢下你。”他道，作势扯开脖子上的金线。

　　出乎意料的是，虞万岁没有厉声阻止，而是在地上发出一些哼哼嗯嗯的声音，像是从鼻间溢出来的。

　　真的难受？越山赫一顿。

　　就这会儿犹豫的当下，房屋中的人也追了出来。

　　“妈的，胆子肥还嚣张，站门口不跑真等死啊？老子成全你！”

　　蹲在地上的虞万岁闻言偷瞄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几个和越山赫交手的汉子竟也没落着什么好处，各个面目凶狠却也鼻青脸肿，比越山赫状况还糟。

　　若不是他们占一个人多势众的优势，兴许越山赫也没想着要跑。

　　他们还拿着豁了口的砍刀，上面滴着血。

　　谁的血？

　　虞万岁下意识看向越山赫，只是还没看到就被他横打抱起，然后狂奔起来。

　　抱起来倒是比被背着舒服。

　　虞万岁紧紧抓住自己的兜帽，听着那些汉子在后面穷追不舍的骂声，许愿他们腿脚再麻利些，追上越山赫，然后杀了他。

　　她乱动起来，一边哼唧：“难受......”声音掐得细弱，我听犹怜。

　　“坚持一下，”越山赫喘着气，“否则落在他们手里，你会很可怜。”

　　虞万岁不以为然。

　　谁可怜还不一定呢。

　　越山赫似乎真被伤着了，虞万岁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不过也有可能是饿的。

　　不管怎样，他可算被追上了。

　　但追上来的不是那些人，而是一条狗。

　　狗的速度迅捷，片刻间拉近了它与越山赫的距离，一口咬上了越山赫的小腿。

　　越山赫一时不察，腿软扑倒下去。

　　落地前他翻了个身，舍身给虞万岁当了肉垫，自己则摔得七荤八素。

　　虞万岁难免受到一点冲击，头晕了一下。

　　但很快缓了过来。她撑着越山赫起身，恍惚间看他表情痛苦，不禁问：“你要死了？”

　　越山赫一口血噎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

　　“没有，我命大。”他声音压着，似乎在忍耐什么。

　　虞万岁这时听见身后传来哼哼声，像是从鼻孔出的气。

　　她心脏抖了一下，慢慢回头看去。

　　是一只狗，养得肥壮，一身金毛厚重柔顺。它请出它嘴中尖利的白牙，正钉在越山赫的小腿上，还伴随着撕扯，染上满嘴的血。

　　虞万岁的泪一瞬间呼之欲出。

　　“好狗！没白养你！哈哈哈哈哈哈哈——”远处那伙人见越山赫狼狈，哈哈大笑走近。

　　而这边。

　　“千岁！”

　　虞万岁哭着一巴掌扇过去，扇得金毛狗头歪到了一边去，同时松开了嘴。

　　那边。

　　汉子们瞪大了眼。这狗金贵得很，他们好吃好喝养着供着，哪来的一个随便女人，居然打它！？

　　“死女人，你再打一个试试！”

　　这边。

　　虞万岁又抡一巴掌，力道不小。

　　而金毛狗委屈地呜呜两声，钻进了虞万岁的怀里。

　　那边。

　　“大爷的！还是条色狗！”

　　“死女人，拿命来！”

　　不知哪个汉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举着白花花的砍刀兜头就是斩下。刀锋凌厉，一旦落下，可就不是皮开肉绽的事了。

　　“无常！”越山赫急急唤了一声。

　　无常却岿然不动。

　　眨眼间，大刀就要破开虞万岁小小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越山赫挺身扔开虞万岁。

　　而远处传来急迫的声音：“住手！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