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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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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带着穿越者的悲愤和社死的恐惧,在柳府这间雕梁画栋的卧房里久久回荡,震得窗棂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砚秋吓得手一抖,那张烫金的、印着“靖王府长史恭请柳公子莅临撷芳园赏春诗会”的精致帖子,差点脱手掉在地上。他惊恐地看向我,小脸煞白:“少…少爷?您…您没事吧?您别吓小的啊!”
有事!事大了!!
我瘫在硬邦邦的雕花木床上,感觉灵魂已经被那一声呐喊抽空,只剩下一个被“赏春诗会”四个大字反复碾压的躯壳。
撷芳园?赏春诗会?靖王府长史?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在原主的记忆里,就等于“柳临渊大型公开处刑现场”!
原主那点可怜巴巴的记忆碎片,此刻无比清晰地翻涌上来,带着令人窒息的羞耻感:
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贵公子们羽扇纶巾,谈笑风生,出口便是锦绣文章。而原主呢?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还是特别扎眼的那种),缩在角落,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花红柳绿真好看”,引来一片毫不掩饰的嗤笑。
那吏部尚书家那个龟孙李修远,摇着折扇,故作姿态地叹息:“柳兄这诗,当真是…返璞归真,直抒胸臆啊!佩服!佩服!” 那语气里的嘲讽,能把人活活臊死。
才女苏婉清掩口轻笑,眼神里的鄙夷藏都藏不住。
最要命的是,记忆里某个模糊而高冷的角落,似乎还曾感受到过一道来自靖王萧靖的目光?那目光,清冷如雪,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嘲笑都让原主感到无地自容,仿佛自己就是一块需要被扫进垃圾堆的污垢。
还有那位太子,虽然记忆中太子似乎从未直接参与嘲讽,但他每次出现在这种场合,那身明晃晃的太子常服,那淡漠疏离、高高在上的姿态,本身就是对原主这种“垫脚石”最大的精神压迫!
“呕…”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干呕,胃里翻江倒海。这他妈是诗会吗?这分明是原主柳临渊的公开处刑台!是社死循环播放的无限地狱!而且这次还是靖王府主办的!规格更高!关注度更爆炸!靖王萧靖本人极有可能在场!
一想到要顶着这张脸,再次站上那个刑场,重复甚至超越原主的社死表演,爷爷我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不行!绝对不行!” 我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腰差点闪了)坐直身体,眼神里燃烧着“誓死抵抗”的火焰,“这诗会!老子死也不去!”
砚秋都快哭了:“少爷!您不去,这,这帖子可是靖王府长史亲自送来的!驳了靖王府的面子,老爷非把小的腿打断不可!再说…再说您要是不去,外面那些人指不定又编排您什么更难听的呢!肯定说您上次摔马摔怕了,连门都不敢出了!怂包软蛋什么的……”
怂包软蛋?!
这词精准地戳中了爷爷的肺管子!虽然老子确实很怂,但被人指着鼻子骂怂,那是另外的价钱!原主能忍,我这个新时代键盘侠(灵魂版)绝不能忍!
“放他娘的屁!” 老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拍床板(疼得龇牙咧嘴),“谁说老子不敢出门?我只是,只是……” 我眼珠一转,一个绝妙(自认为)的主意浮上心头,“老子病了!对!老子病得很重!下不了床!去不了!”
装病——真乃穿越者居家旅行、躲避麻烦之必备神技!
只见我瞬间影帝附体,一手捂住额头,一手捂住胸口,眉头紧锁,气若游丝:“哎呦…砚秋…我,我头好晕,心口也闷得慌,喘不上气,这身子骨,怕是…怕是撑不到三天后了,快,快去禀告老爷,就说我,我旧伤复发…病势沉重…实在无法赴会…辜负了靖王爷的美意…咳咳…咳咳咳…” 为了逼真,我还用力咳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
砚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套行云流水的表演,小嘴微张,眼神里充满了“少爷您这演技是不是过于浮夸了”的震惊。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配合,苦着脸应道:“是…是!小的,小的这就去禀告老爷…” 他一步三回头,那眼神分明在说“少爷您自求多福吧”,便小跑着出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瘫回床上,为自己的急智点赞。搞定!只要这老爹信了,这劫就算躲过去了!至于面子?面子值几个钱?能比在靖王和太子面前表演“草包是如何炼成的”更丢人吗?
然而,我显然低估了古代侍郎爹的段位,以及他对这个“不成器儿子”的深刻了解。
砚秋去了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那熟悉的、沉重得如同催命符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我的小心脏上。
“砰!”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带着一股冷风。柳文瀚那张威严的、此刻更是黑如锅底的脸出现在门口。
那爹根本没走进来,就站在门槛外,绯红色的官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有压迫感。他的目光像两柄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破我脆弱的伪装,钉在我那张还在努力装虚弱的脸上。
空气瞬间凝固。
我喉咙发紧,刚酝酿好的咳嗽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脸都红了。
柳文瀚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绝对不是笑,是极致的嘲讽和冰冷的洞悉。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砸得我心惊肉跳:
“病势沉重?无法赴会?”
完了,露馅了。我内心哀嚎。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像淬了冰:“柳临渊,你这点装病躲懒的把戏,是你三岁玩剩下的!撷芳园的帖子,是靖王爷府上发的!帖子接了,人不去?你是嫌你爹我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坐得太稳,想给我招祸是不是?!”
我头皮发麻,试图挣扎:“爹,我,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 柳文瀚厉声打断,一步跨进门槛,官袍带起的风都带着煞气,“真的想气死老夫?!还是真的想让全京城都知道,我柳文瀚的儿子是个连诗会都不敢露面的窝囊废?!”
“我没有……” 我声音发虚,底气全无。
“哼!” 柳文瀚根本懒得听我辩解,他目光如炬,直接抛出了杀手锏,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我告诉你,这撷芳园,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再敢推脱装病……”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摆设,最后落在我那张瞬间垮掉的帅脸上,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吐出了对于我这个(灵魂上)刚穿过来、身无分文的穷鬼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的七个字:
“下个月的月例银子,没了。”
五雷轰顶!
万箭穿心!
这老头杀人诛心啊!!!
这月例银子可是我在这个鸟不拉屎、连可乐都没有的古代活下去的唯一经济来源!是支撑我实现“古代死宅”梦想(虽然目前看来希望渺茫)的物质基础!
没了银子,我拿什么买零嘴?拿什么偷偷改善伙食?拿什么打赏砚秋让他帮我跑腿搞点“违禁品”(比如话本子)……
原主记忆里,柳侍郎治家甚严,对原主的零花钱控制得死死的。这招“断粮”,简直是精准打击到了我的命门!
我仿佛看到无数亮闪闪的银锭子长了翅膀,在我绝望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巨大的恐慌和求生欲瞬间压倒了对社死的恐惧!
“爹!我错了!爹!”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一个箭步窜到柳文瀚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官袍的袖子(那料子滑溜溜的,差点没抓住),声音凄厉,表情真挚(这次是真的),“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我一定去!保证去!爬也爬去!爹您消消气!月例银子…月例银子不能没啊爹!那可是儿子的命根子啊!”
我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声泪俱下(虽然没挤出眼泪),把旁边的砚秋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柳文瀚显然也没料到我反应如此激烈,如此…没皮没脸。他被我拽着袖子,身体微微后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眼神里的怒意中混杂着一丝错愕和…难以言喻的嫌弃。
“撒手!成何体统!” 他用力一甩袖子,总算把我的手甩开,看着自己官袍上被我抓出的褶皱,脸色更黑了。他嫌恶地掸了掸袖子,像在掸掉什么脏东西,声音依旧冰冷:“哼!早知如此,何必惺惺作态!记住你说的话!三日后撷芳园,你若敢不去,或是在那里再给我柳家丢人现眼……” 他眯了眯眼,威胁意味十足,“后果,你自己掂量!”
说完,他重重一拂袖,带着一身低气压和被我抓皱的官袍,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像个被抽了骨头的软泥怪,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冰冷的青砖地上,眼神空洞,心如死灰。
这银子…是保住了。
但人…是彻底没了。
“少爷…少爷您快起来,地上凉…” 砚秋赶紧过来扶我,声音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您…您刚才可吓死小的了!不过…好歹老爷答应不扣月钱了…”
我被他搀扶着,失魂落魄地坐回床边,感觉整个人被掏空。社死的恐惧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比刚才更甚。这次是板上钉钉,毫无退路了。
“砚秋…” 我声音飘忽,带着浓浓的绝望,“你说…少爷我现在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穿回去的几率有多大?” 我指了指旁边一根粗壮的、雕着瑞兽的红木柱子。
砚秋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死死抱住我的腿:“少爷!使不得啊少爷!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非扒了小的皮不可!再说…再说…不就是个诗会吗?咱…咱想想办法!”
“想办法?” 我苦笑,比哭还难看,“想什么办法?让老子现场给他们表演个胸口碎大石?还是表演个生吞宝剑?这倒是有可能‘惊艳’全场,直接把我送走的那种惊艳!”
砚秋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小脸皱成一团,急得直挠头。忽然,他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少爷!礼仪!对对对!礼仪!就算…就算诗作不出来,至少…至少咱把规矩做足了,少出错,少让人抓着把柄笑话!总比,总比像上次那样,连个揖都作歪了强啊!”
礼仪?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原主在各种场合因为举止不当而被嘲笑奚落的画面。作揖像撅屁股,行礼像抽筋,走路顺拐……简直是移动的笑话生成器。
可是,砚秋说得对!死马当活马医!至少…至少把表面功夫糊弄过去,少出点洋相,说不定能降低社死烈度?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一丝微弱的、名为“垂死挣扎”的光,在我绝望的深渊里亮起。
“好!”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奔赴刑场的勇士,带着一种悲壮的觉悟,“来!砚秋!特训!现在就特训!给老子往死里训!三天!就三天!老子就不信了!” 我咬牙切齿,试图给自己打气。
砚秋见我重燃斗志(虽然是悲壮的斗志),精神一振,麻利地爬起来:“少爷您放心!包在小的身上!小的以前可是跟着府里老管事学过规矩的!保管让您,呃,至少看起来像个正经读书人!”
“正经读书人”几个字,此刻听起来是如此的遥不可及,且讽刺。
特训,就在我这间充斥着绝望和熏香味的卧房里,惨烈地展开了。
砚秋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小老师模样,可惜他那张娃娃脸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少爷,首先,这行走坐卧,皆有法度。” 他挺直腰板,“行,要稳!不疾不徐,目视前方,肩膀端平,手臂自然摆动,万不可左摇右晃,探头探脑!” 他一边说,一边给我示范,走得像根绷直的标枪。
我试着模仿,刚迈出一步,就感觉全身别扭,同手同脚的苗头蠢蠢欲动。走了两步,砚秋痛心疾首:“少爷!顺拐了!您看您这右手右脚一起出去了!要错开!错开!”
“……” 老子控制不住我寄几啊!
“再来!坐!” 砚秋指着一张黄花梨的圆凳,“要端正!只坐凳子的前三分之一或一半,腰背挺直,双手自然放在膝上,或一手虚握拳置于腿上,一手轻搭。万不可瘫坐、靠背、抖腿、跷二郎腿!” 他坐得笔直,像个等待检阅的小兵。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去,感觉屁股下像有针扎。挺直腰背?不到三秒就感觉腰酸背痛。双手放膝盖?放哪儿都像多余的零件。我下意识地想瘫下去,想翘个二郎腿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少爷!背!背塌了!腿!腿别抖!” 砚秋的惊呼如同魔音灌耳。
我认命地重新挺直,感觉这比连续通宵打三天游戏还累!这特么是坐凳子?这是上刑!
“还有作揖!” 砚秋站起来,神情无比郑重,“这是重中之重!见不同的人,揖礼也有深浅之分。寻常同辈,拱手躬身十五度即可。见长辈、上官,则需躬身三十度,甚至更深!双手叠抱,左手在外,右手在内!目光要垂视自己脚前一尺之地,以示恭敬!万不可抬头直视,更不可敷衍了事,胡乱一拱!”
他一边说,一边无比标准、缓慢地给我演示了一个三十度的揖礼,动作流畅,姿态恭谨,竟真有了几分气度。
轮到我了。我深吸一口气,回忆着砚秋的动作,双手交叠,左手压右手(好像是这样?),然后弯腰…
“少爷!反了!反了!是左手在外!您右手压左手了!那是报丧的!”
“腰!腰再弯下去点!不是光点头!”
“手!手抱紧!别松松垮垮的!”
“眼睛!看地!看地!别乱瞟!”
砚秋的纠正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我脆弱的神经。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他指挥得手忙脚乱,动作僵硬变形,感觉自己的四肢从未如此不协调过。一个简单的作揖,被我做得像关节生锈的僵尸在行礼,充满了滑稽感。
练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已经是满头大汗,腰酸背痛,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更要命的是,砚秋开始进行“情景模拟”了。
他站直身体,努力板起脸,试图模仿那种高高在上的贵人气势,清了清嗓子,用夸张的语调说道:“咳!柳公子,别来无恙乎?”
然后他疯狂给我使眼色,意思是:少爷!该您了!行礼!回话!
我脑子一片空白。看着砚秋那张努力憋着严肃却难掩稚气的脸,再想想三天后可能要面对靖王萧靖那张冰脸和太子殿下那身明晃晃的太子常服…
巨大的压力、对社死的恐惧、练习的烦躁、身体的疲惫…所有负面情绪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无恙个屁!” 我猛地直起腰,所有的礼仪规范抛到九霄云外,指着砚秋(虽然知道他是无辜的),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积压已久、源自现代灵魂深处的、最本真的怒吼:
“老子只会‘卧槽’和‘牛逼’!你让我跟那些贵人说什么?!说‘卧槽,王爷您今天真牛逼’吗?!啊?!”
我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悲愤和绝望。
砚秋彻底石化,维持着那个模仿贵人的姿势,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小脸煞白,眼神里充满了“少爷疯了!少爷彻底疯了!”的惊恐。
吼完这一嗓子,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回那张硬邦邦的圆凳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小团深色。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完了。
三天。
只有三天了。
撷芳园,赏春诗会,靖王,太子,李修远,苏婉清…还有我那注定要响彻京城的、新的、更响亮的“草包”名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这一次,连挣扎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我看着铜镜里那张苍白绝望、却依旧俊秀得不像话的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天爷爷,您玩我玩得够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