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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下)掌心的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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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青石硌着额头,粗糙的质感带着地底深处的寒意。泪水失控地滚落,砸在覆盖薄雪的枯草上,瞬间洇开,像一个个无法愈合的伤疤。指尖死死攥着那些写满了无用倾诉的信纸,脆弱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明明可以重来,却不给我彻底改变的机会?
每一次,在冰冷刺骨的绝望中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只是回到了天台原点,带着前几世的记忆,像个提前知道剧本却无法改变结局的拙劣演员。
记忆里,拼尽全力想要在奶奶病痛时救她。可一个身无分文、被困在家这个囚笼里的初中生,能做什么?
闹着让去医院看病?得到的只会是母亲刻薄的嘲讽“晦气”和父亲虚伪的“小孩子别瞎操心”。
偷钱?被发现后是变本加厉的责骂和更严密的看管。
想逃?独自带奶奶走?通往镇上的山路漫长,一个病弱的老人和一个瘦小的女孩,能走多远?最终只会被当成不懂事抓回来,换来更深的禁锢和不孝的指责。
我甚至偷了苏城那个被当成宝贝的、价值不菲的限量版篮球,在网吧里换了一小笔钱,想偷偷带奶奶去县里看病。
钱刚藏好,就被父亲发现了。
他暴怒,不是因为篮球丢了,而是因为“我竟敢偷家里的东西”、“心术不正”、“带坏弟弟”。
那笔钱被搜走,成了给苏城买新球鞋的补偿资金里的一部分。而奶奶的咳嗽,在他们口中,只是“年纪大了,咳两声正常”。
奶奶病危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学校。我疯了一样想冲出去,却被班主任拦住,说“你父母特意交代,临近中考,学业为重,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们甚至体贴地让老师收走了我身上最后一点零钱,将我锁在了宿舍里!
任凭我如何哭喊、哀求、甚至用头撞门,都无人理会。等我终于被释放,跌跌撞撞跑回家时,看到的只有堂屋正中冰冷的棺椁,和母亲假惺惺的眼泪。
棺盖已经钉死。我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冰冷的棺木,虚伪的哭声,那刻骨的无力感。第二世的“爱情”以及“圆满”……
滔天的恨意成了我第四世最终选择与顾霆骁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根稻草。
重生,不是恩赐。
是加诸于灵魂之上、一次比一次更沉重的酷刑。让我一遍遍重温那份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的绝望,而我却像个被钉在命运耻辱柱上的囚徒,徒劳地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行…”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破碎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里挤出。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在这方小小的青石前,在奶奶无声的注视下,土崩瓦解。
我像个迷途已久、终于找到归途却已物是人非的孩子,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委屈和深入骨髓的懊悔。
那个时候,我要是再更努力一些就好了……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坚定,覆盖在我冰凉颤抖、死死攥着信纸的手背上。
那温度如此真实,如此突兀,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烫得我指尖猛地一缩!
是林薇。
她没有说话。没有那些虚伪的节哀顺变,没有那些廉价的同情。她只是沉默地蹲在我身边,用她掌心的温热,笨拙地、固执地熨帖着我手背的冰冷。她的呼吸很轻,带着一种无声的陪伴。
这份沉默的温暖,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被悲伤和绝望冰封的壁垒。我感受到她指尖轻微的颤抖,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那份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心疼和理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看着我,好像懂了,她好像全都懂了。
她仿佛看到了我六世轮回也无法挣脱的无力,看到了我深埋心底、名为怪物的自嘲根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混杂着巨大的委屈,猛地冲上心头。
泪水流得更凶了。
不是独自一人的悲伤,好像……终于有人看到了,看到了这沉重的枷锁,看到了这无法言说的痛楚。
【叮!检测到目标苏念情绪剧烈波动!黑化风险指数…咦?等等…数据异常波动!情感宣泄峰值…正向情感连接建立?!关联对象:宿主林薇?!任务评估…正在重新计算…滋滋…这…这算不算曲线救任务?!宿主你歪打正着啊!】
系统的电子音带着震惊和一丝不合时宜的兴奋在林薇脑子里响起。
【……闭嘴!再吵屏蔽你!】
她的心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烦躁,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担忧,都落在我身上。
歪打正着?
曲线救任务?
这些冰冷的词汇,此刻听在耳中,竟带着一种荒诞的讽刺。
但奇怪的是,我心中并无被算计的愤怒。或许是因为林薇此刻传递过来的那份心疼太过真实,太过纯粹。或许是因为……在她心里,那个任务和别墅游艇,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的掌心依旧固执地贴着我冰凉的手背,传递着源源不断的暖意。这份暖意,不像火塘那般灼热,却像穿透厚重冰层的阳光,缓慢而坚定地融化着我心底最坚硬的寒冰。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攥着信纸的手指。僵硬冰冷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酸痛。然后,我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动作——我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掌带着一丝迟疑,却又无比自然地……反握住了林薇覆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温暖的手。
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像在无边寒夜里,终于触碰到了一丝真实的光源。
林薇的身体似乎瞬间僵住了。我能感觉到她手指的微颤,甚至能听到她内心瞬间炸开的、无声的尖叫和系统巨大的难以置信。
但我没有松开。
风穿过松林,呜咽声仿佛化作了低沉的叹息。奶奶坟前的青石冰冷依旧,冻疮膏和糖果静静地躺在那里。而我的手,第一次主动地、紧紧地,握住了另一只属于活人的、带着体温的手。
那叠厚厚的、未寄出的信,被寒风吹拂着,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尘封的岁月在低语。
但这一次,孤寂的坟茔前,不再只有冰冷的绝望。还有一份笨拙的、温暖的、来自另一个同样与这个世界不同类却努力散发着微光的灵魂带来的陪伴。
也许,怪物与怪物之间,也能互相取暖。
也许,这六世轮回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并非只有冰冷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