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绾星》牛角大王在此

26、丹炉星火

　　翌日，天光未破晓，丹霞峰半山腰的木屋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苏枕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袍，玄霜剑悬于腰间，手中紧握着那枚非金非玉、触手微凉的储物袋。三千上品灵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也压住了那份挥之不去的疑虑。她看了一眼自己简陋却自由的木屋，深吸一口微凉的晨风，剑诀一引，化作一道冰寒流光，朝着那座孤绝的剑峰疾驰而去。

　　辰时初刻，分毫不差。
　　苏枕星的身影落在天枢峰顶那冰冷的青玉平台上。玄穹殿的大门在她靠近时，再次无声洞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殿内，那浩瀚冰冷的剑意依旧，但比昨日似乎少了几分迫人的锋芒，更像是亘古存在的背景。

　　殿内空旷依旧。只是在那万年寒玉玉台之下，靠近殿门一侧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方通体黝黑、隐泛暗红流光的丹炉。丹炉旁，一张同样材质的石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个打开的玉盒。各种年份久远、灵气逼人、甚至苏枕星都叫不出名字的珍稀灵草，被分门别类，静静地躺在玉盒之中，等待着投入丹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精粹之气。

　　玉台之上，那道月白的身影已然盘坐。陆玄穹背对着殿门身姿孤绝，仿佛已与这殿宇、这星图融为一体。感知到苏枕星的到来，他并未转身，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开始吧。”
　　“今日需炼三丹：九转玉露丹、蕴神紫府丹、以及……”

　　他微微一顿，那淡漠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剑锋划过冰面的锐意。
　　“冰魄凝魂丹。”

　　前两个名字入耳，苏枕星心中稍定。九转玉露丹是顶级的疗伤固本丹药，蕴神紫府丹则是滋养壮大神魂的珍品，两者虽炼制难度不小，但尚在筑基巅峰丹师的能力极限之内，她自问凭借扎实的功底和对寒炎的精妙控制，有七八成把握。

　　然而，“冰魄凝魂丹”这五个字，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湖之上！

　　她的脸色瞬间微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真君！这……这冰魄凝魂丹，乃是稳固金丹修士神魂、抵御心魔侵袭的顶级灵丹，炼制之法繁复无比，对神识强度、灵力掌控要求极高，非金丹期修为不可为！弟子……弟子只有筑基中期，恐怕……恐怕力有不逮，难以成丹，恐辜负真君所托……”

　　这绝非推诿。炼制冰魄凝魂丹，需要同时操控数百种灵草药性的微妙平衡，在特定的“冰魄神火”节点瞬间注入足以冻结神魂的极寒灵力，稍有不慎，轻则丹毁，重则丹师自身神识都会被那极寒之力反噬冻结！这是实打实的金丹境丹师才能尝试的高阶丹药！

　　陆玄穹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黑如渊、星芒流转的眼眸落在苏枕星身上，带着一种俯瞰般的漠然，以及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并未因苏枕星的推辞而恼怒，声音反而更加冰冷，如同万载玄冰：
　　“本座让你炼，你便炼。”
　　“药材已备，丹炉在此。有何疑难，本座自会从旁处置。”
　　“开始。”

　　最后两个字，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不容丝毫违逆。

　　苏枕星心头一紧，所有推辞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她看着石案上那几味炼制冰魄凝魂丹所需的、散发着寒意的核心主药，又看了看那尊气息深沉、显然品阶不凡的黝黑丹炉，咬了咬牙。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上了。

　　她走到石案前，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忐忑。再睁眼时，眸中已只剩下炼丹师特有的专注与沉静。她先是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药材，确认年份、品相、药性无误。然后走到那黝黑丹炉前，指尖玄霜真气流转，轻轻拂过炉身，感受其材质纹理与内部隐含的符文脉络。这丹炉入手沉重，炉壁冰凉，内部似乎蕴含着某种强大的吸热与传导之力，绝非凡品。

　　选定地脉寒炎为火种，苏枕星指尖一弹，一缕冰蓝色的火焰无声地投入炉底。炉火点燃，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清丽却紧绷的侧脸。

　　先从相对熟悉的九转玉露丹开始。
　　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带着刻入骨髓的韵律。处理药材、控火、融药、提纯……每一步都精准到位。玄霜真气在她精妙的操控下，化作最精纯的寒炎之力，包裹着药液在炉中翻滚、融合。一个时辰后，炉盖开启，九颗圆润饱满、散发着温润玉泽的丹药静静躺在炉底，丹香四溢——六颗上品，三颗中品！

　　成功并未让她松懈，紧接着开始炼制蕴神紫府丹。此丹对神识要求更高，苏枕星全神贯注，精神力高度凝聚，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药性融合。又一个时辰过去，丹成！七颗紫气氤氲、丹纹隐现的丹药出炉，品质竟比九转玉露丹更胜一筹——五颗上品，两颗中品！

　　然而，当她的目光投向那几味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魄凝魂丹主药时，刚刚因成功而升起的些许信心瞬间被巨大的压力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开始处理那些寒气逼人的药材。指尖刚一触碰，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便顺着经络直冲识海！她打了个寒颤，脸色更白了几分。但动作依旧稳定，将药材按照丹方要求，一一投入黝黑丹炉。

　　寒炎升腾，包裹住药材。冰魄凝魂丹的炼制，甫一开始，便展现出远超之前的难度！数十种药材的药性在寒炎中相互冲突、吞噬、融合，如同数百条狂暴的冰蛇在炉中纠缠撕咬！苏枕星的神识如同纤细的丝线，艰难地探入炉中，试图梳理、引导这混乱狂暴的能量流。

　　时间一点点流逝。
　　她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浸透。脸色由白转青，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操控如此复杂的药性融合，对筑基中期的神识负担实在太大。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如同被强行拉伸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眼前阵阵发黑，炉中狂暴的药力景象也开始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

　　完了……要失控了……苏枕星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开始蔓延。一旦药力彻底失控炸炉，那蕴含极致冰魄之力的反噬，足以将她脆弱的识海冻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两根微凉、修长的手指，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毫无征兆地、轻轻点在了她后背的灵台穴上。

　　苏枕星浑身猛地一颤，刚想回头，耳边便传来陆玄穹那冰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在她脑海中直接响起：
　　“勿动，凝神！”
　　“意守丹田，神识随本座指引！”

　　随着那冰冷的声音，一股浩瀚、精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锋锐气息的磅礴灵力，如同决堤的星河，从那两根微凉的手指处，汹涌澎湃地注入她的体内！

　　这股力量强大得超乎想象，却又被操控得妙到毫巅！它并未蛮横地冲击她的经脉，而是如同最温驯的溪流，瞬间贯通了她近乎枯竭的经络，滋养着她濒临崩溃的识海。那原本模糊、即将失控的药力景象，在这股强大神识的介入下，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炉中每一丝药力的流转、每一处冲突的节点，都纤毫毕现！

　　紧接着，陆玄穹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命令，而是变成了细致入微的指导：
　　“东北角，‘寒星草’与‘凝魄花’药性相冲，寒炎减弱三分，神识包裹，引‘地脉石髓’调和。”
　　“西南方，‘玄冰玉髓’融化过快，灵力注入放缓，以‘离火藤’中和其寒煞。”
　　“核心处，‘千年冰魄’精华将凝未凝，就是此刻！引你玄霜本源，注入‘霜降’节点。七分力，不可多，不可少。”

　　他的声音冷静、清晰、精准，每一个指令都直指要害，如同最高明的丹道宗师在耳提面命。更让苏枕星心神剧震的是，这声音的语气，这严苛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这关键时刻的精准点拨……恍惚间，竟与记忆中师父墨寒声指导她炼丹时的声音，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师父……” 一个模糊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划过心间，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但此刻容不得她分心。在陆玄穹强大灵力的支撑和那精准到可怕的指令引导下，苏枕星如同提线木偶，又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本能地、毫无保留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命令。

　　她体内的玄霜真气被催发到极致，神识在浩瀚的外力支撑下变得无比凝练，精准地操控着炉火的每一分变化，引导着药性的每一次融合。炉中狂暴的药力渐渐平息，混乱的能量流被梳理、引导，朝着一个玄奥而稳定的方向汇聚、凝结……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两炷香的时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
　　黝黑丹炉发出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嗡鸣，炉身之上暗红色的流光骤然亮起，炉盖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缓缓升起。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冽丹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这香气冰冷纯净，仿佛能涤荡灵魂深处的尘埃，连那盘旋的淡金色剑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炉底，静静地躺着三颗丹药。
　　鸽卵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纯净的冰蓝色，如同最上等的玄冰雕琢而成。丹药表面，天然生成着繁复玄奥的银色纹路，如同冰封的星辰轨迹，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魄气息和磅礴的灵魂之力！

　　冰魄凝魂丹！成了！而且看这品相，赫然达到了上品之列！

　　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紧张。苏枕星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纯粹而明亮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后的第一缕阳光。她几乎是本能地，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三颗来之不易、蕴含着金丹境力量的冰蓝色丹药，带着一种急于分享成就的雀跃，猛地转过身，想要递给身后那个给予她关键指引的人——

　　“师父，您看！我炼成……”

　　话语戛然而止。

　　笑容如同遭遇寒流的娇花，瞬间凝固在脸上，然后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失落的苍白。

　　映入眼帘的，并非记忆中那张严厉却饱含期望的苍老面容。

　　站在她身后的，依旧是那位孤高绝尘的玄穹真君。月白道袍纤尘不染，深黑星眸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空，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她。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因她脱口而出的称呼而显露异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刚才那耗费心神、亲自出手助她成丹的举动，不过是拂去衣角的一粒尘埃。

　　巨大的落差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枕星。方才炼丹时因那熟悉指导声而产生的恍惚与依赖感，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她捧着丹药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触碰着那冰凉的丹体，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那口熟悉的、名为孤寂的寒潭深处。

　　陆玄穹的目光在她脸上那瞬间绽放又迅速凋零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深黑眼眸深处，那流转的星芒似乎有刹那的紊乱，快得无法捕捉。他并未言语，也没有去接那三颗价值连城的冰魄凝魂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刚刚在他助力下，强行跨越了境界鸿沟、炼出金丹丹药的倔强少女。

　　空旷的玄穹殿内，丹香未散，星图流转。捧着丹药的少女僵立着，笑容凝固；而她对面的真君，沉默如万古玄冰，目光沉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炼丹，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