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绾星》牛角大王在此

27、丹火淬心

　　翌日，辰时初刻。
　　玄穹殿内，冰冷的星图之下，黝黑的丹炉再次燃起冰蓝色的寒炎。苏枕星的心境，却与昨日有了微妙的不同。那份面对金丹境丹药的怯步，被昨日成功凝丹的经历稍稍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忐忑与一丝微弱底气的专注。

　　陆玄穹依旧端坐寒玉台，清冷的声音报出三个丹名：
　　“今日，炼‘紫心蕴元丹’、‘青冥化毒散’、以及……”
　　他深黑如渊、星芒流转的眼眸扫过苏枕星紧绷的侧脸，淡漠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玄冰破厄丹。”

　　苏枕星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玄冰破厄丹！又是一种金丹修士用以祛除体内顽固寒毒、梳理紊乱真元的顶级丹药！其炼制难度，丝毫不亚于昨日的冰魄凝魂丹，甚至对寒属性灵力的精微操控要求更高！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玄穹。那张宛如九天寒玉雕琢而成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昨日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再次回响在耳边：“本座让你炼，你便炼。”

　　没有退路。
　　苏枕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强迫自己进入状态。前两种丹药，紫心蕴元丹和青冥化毒散，她炼制得得心应手，成丹率和品质比以往都隐隐有所提升。但当轮到玄冰破厄丹时，那熟悉的、仿佛灵魂都要被抽干的巨大压力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药材投入炉中，寒炎升腾。这一次，狂暴的药力冲突不再是混乱的冰蛇撕咬，而是化作了无数道极寒与阴煞交织的乱流，在丹炉内形成一个个危险的漩涡，疯狂撕扯着她的神识，吞噬着她注入的玄霜真气。她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额角青筋隐现，汗水浸透了鬓发，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识海如同被无数冰针穿刺，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视野开始模糊、摇晃。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那狂暴的寒煞乱流彻底吞噬、神识濒临崩溃的边缘！
　　两根微凉、修长的手指，如同昨日重现，精准地、无声无息地点在了她后背的灵台穴上。

　　“凝神，守元。”
　　陆玄穹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再次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

　　浩瀚精纯、带着锋锐星芒气息的磅礴灵力，再次如同温暖的洪流涌入她枯竭的经脉，瞬间抚平了识海的剧痛，驱散了眼前的迷雾。炉内那狂暴混乱的寒煞乱流，在这股强大外力的介入下，变得清晰可控。

　　紧接着，那精准到冷酷的指令再次下达：
　　“坎位，‘九幽寒晶’煞气外溢，以‘烈阳花籽’三粒，引离火之息包裹炼化，切不可使其接触‘玄阴草’！”
　　“震位，冰魄精华凝结过快，玄霜真气减缓输出，引‘温玉髓’调和其性！”
　　“巽位风旋已成，即刻注入你本源寒力，七成力，凝丹胚！”

　　那声音，那语调，那严苛到不容分毫差错的掌控感……苏枕星心神摇曳，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再次毫无征兆地冲击着她的心神。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风雪呼啸的山洞，师父墨寒声严厉的声音在丹炉的嗡鸣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不！不可能！
　　苏枕星猛地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掐灭。师父……一位筑基后期的老者，怎么可能与眼前这位高高在上、宛如九天剑仙的玄穹真君有半分相似？不过是……不过是在指导她时都追求极致精准罢了。她惨淡的人生里，何曾有幸遇见过这般天人之姿的存在？

　　摒除杂念，她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执行命令之中。在陆玄穹强大灵力的支撑和那如臂指使般的精准指引下，她体内的玄霜真气被催发到前所未有的精纯状态，神识前所未有地凝聚。炉内狂暴的寒煞乱流被一一梳理、降服，最终化作一道精纯无比的玄冰之息，缓缓凝聚成丹。

　　当炉盖再次开启，两颗通体剔透、萦绕着丝丝冰蓝寒气、丹体表面隐有玄奥霜纹的丹药静静躺在炉底时，苏枕星几乎虚脱。但看着那成功的丹药，心底还是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丹药，恭敬地向玉台上那依旧闭目、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陆玄穹行礼告退，然后拖着疲惫却轻松了些许的身体，御剑飞离了那座孤绝冰冷的天枢峰。

　　回到丹霞峰半山腰那片熟悉的木屋群落时，夕阳的余晖正将青褐色的灵楠木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然而，她的小木屋前，却站着几个身影，打破了这份宁静。

　　苏枕星按下剑光，眉头微蹙。其中一人她认得，正是当初引她入峰、气质温文的林清羽。另外三人，两女一男，皆是筑基后期的修为，气息凝练，显然都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其中一位身着鹅黄裙衫、面容俏丽、眼神灵动的女修，正低声与林清羽说着什么。

　　“苏师妹！你回来了！”林清羽看到苏枕星，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林师兄。”苏枕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三人，带着询问。

　　“苏师妹，打扰了。”林清羽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随即说明来意，“是这样的，这位是赵元昊师兄，”他指了指那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男修，“赵师兄在执事堂接了一个报酬颇为丰厚的任务——猎杀一头盘踞在宗门西北‘瘴云泽’边缘的‘墨瘴毒蟾’，此兽凶悍，已然达到四阶初期！”

　　四阶初期！相当于金丹初期的妖兽！
　　苏枕星心中猛地一沉。四阶妖兽，其妖力、神通、防御都远非三阶可比，更遑论她之前对付的二阶顶峰。金丹与筑基，那是质的飞跃！

　　“赵师兄修为精湛，但独自应对此獠，风险极大。”林清羽继续道，指向身旁那位鹅黄裙衫的女修和另一位身着水蓝色劲装、气质清冷的女子，“这位是柳青青师妹，这位是秦岚师妹。我们几人商议，想联手接下此任务，彼此照应，方有胜算。”

　　他目光真诚地看向苏枕星：“师兄我想到苏师妹你不仅丹术超绝，身上更有不少威能不俗的法器。师妹虽为筑基中期，但战力绝非寻常同阶可比。若有师妹加入，以丹药辅助，以法器牵制，我们此行的把握定能大增！待任务完成，所得酬劳，我们五人平分，如何？”

　　平分酬劳？听起来很公平。
　　然而，苏枕星没有丝毫心动。

　　四阶妖兽！墨瘴毒蟾！她曾在墨寒声留下的妖兽图鉴中见过描述：其毒液可蚀金断玉，喷吐的墨色毒瘴能瞬间麻痹修士神魂，一身坚韧的毒皮鳞甲，筑基期的法器难伤分毫！更可怕的是其天赋神通“毒瘴领域”，一旦展开，方圆百丈尽成死地！

　　四个筑基后期？加上她一个筑基中期？
　　苏枕星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他们五人，不过是给那毒蟾送去几份开胃点心罢了。她刚刚在玄穹殿险死还生才炼成金丹境丹药，可不想立刻就去喂了毒蟾。

　　“多谢林师兄抬爱。”苏枕星声音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婉拒，“然四阶妖兽，已非筑基修士能敌。我修为低微，实不敢以身犯险，拖累诸位师兄师姐。此事，恕师妹不能应允。”

　　“哎，苏师妹！”林清羽显然没料到苏枕星拒绝得如此干脆，还想再劝，“师妹莫要妄自菲薄！你的本事师兄是见过的！况且有我们几人在前……”

　　“喂！林师兄，人家小师妹都说了不敢去，你何必强人所难嘛！”一个清脆带着几分娇憨的声音打断了林清羽。开口的正是那位鹅黄裙衫的柳青青。她几步跳到苏枕星面前，一双杏眼好奇地打量着苏枕星，带着善意的笑容：“苏师妹是吧？我是柳青青！你别怕，我们也不是愣头青，知道四阶妖兽厉害。不过呢……”

　　她话锋一转，俏丽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慨：“这头该死的墨瘴毒蟾，最近几个月在瘴云泽边缘活动频繁，已经伤了好几个山下村落！毁了大片田地！好几个村子颗粒无收，还有村民中了它的毒瘴，痛苦不堪，药石难医！宗门这才紧急挂了任务，悬赏丰厚，就是希望能尽快除掉这个祸害！”

　　柳青青的声音带着真切的焦急：“我们几个接了任务，也是想为民除害！不然任由这畜生肆虐，不知还要害死多少无辜凡人！师妹你想想，那些村民，手无寸铁，面对这等凶物，该是何等绝望？”

　　苏枕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村民……无辜凡人……”
　　这几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她心底最深沉的波澜。

　　眼前仿佛闪过苏家柴房外，那些为了一口吃食苦苦挣扎的仆役面孔；闪过母亲病重时，那些冷漠旁观的所谓“亲人”；闪过母亲带着幼年的她逃亡时，在破庙里遇到的，同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

　　她曾是凡人。她的母亲，至死都是个卑微的凡人。她太清楚，在修仙者和那些强大的妖兽面前，凡人的生命是何等脆弱，如同蝼蚁草芥。

　　那些被毒蟾所伤的村民，他们的绝望、痛苦、无助……她感同身受。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悯和压抑已久的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她心底燃起。她想要变强复仇，不正是为了不再让母亲那样的悲剧重演？若连眼前力所能及（或许）的祸害都因为畏惧而退缩，那她的复仇之路，又有何意义？

　　“师妹？”柳青青见她神色变幻，眼中似有挣扎，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苏枕星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冷的气息仿佛也带着决绝。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林清羽、赵元昊、柳青青和一直沉默的秦岚，声音不再迟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这祸害，确实当诛！”
　　“若师兄师姐不嫌弃师妹修为低微，我定当竭尽全力，助诸位师兄师姐，除此妖物！”

　　夕阳的余晖下，少女素净的衣袍被染成金色，清丽的脸庞上，那双沉静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冰冷的、名为责任与守护的火焰。这火焰，与她心底那口复仇的寒潭，似乎在这一刻，奇异地交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