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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翻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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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番话实在出格。
照理说,她要文弱平和,绝不能用江湖那套逼问,显得咄咄逼人。
但世上总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
大娘好说歹说劝不动,云也恨铁不成钢。
她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文山不能白死,林川那边还有活人等着。
好歹终于管用。
李石嗫嚅着唇,眼泪滑下。
在滴到云也的手背前,她松开了手。
“舍弟李雷,已被王公子等人软禁,此刻想必凶多吉少,求大人出手相助。”
李石摸索着胸口,拿出一个布包展开。
“这是他们给我的枚假死药,他们告诉我,若我服下,死在狱中,会有人安排我改名换姓离开。但我从未想过要吃,因为我真的害了他。”
“若非几位大人,我险些害得他死后无名无姓,不知归处。”
李石忽而跪下朝他们一拜。
“大人,草民请求翻供。”
“文山不是我杀的,但我也不知是谁杀的。”
“那夜我在睡觉,几个小厮将文山丢进我的房间。待他们走后我起身查看。文山身上全是伤,最致命的便是胸口那处,我将从家里带来止血粉尽数倒上,但是救不回。”
“天一亮,我被几位管事带走,他们软禁我的兄弟,监视我的妻女,威胁我用落石杀人,伪造文山意外身死的真相。”
云也没忘记林川,忙不迭追问:“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杀他?文山为何离开文村前往京城?你所见的文村如何了?”
李石被一连串问题惊住,先是下意识摇头。
“草民不知文山为何触怒东家,也不知他为何离开文村,文山谨慎,从未与我吐露半句。”
“他只告诉我,他的名字和来处,并要我为他保密。”
“而且我们不被允许下船,文村更是没去过。”
“不过,他临死之前同我说,他有一样东西被东家他们抢走了,但他很高兴。我觉得奇怪,以为他是神智错乱了。”
被抢走的东西,大概是那封血书。
可他为什么高兴?
疑云再生,云也有些失望。
但此行总归不算别无所获。
至少死者的身份由他亲口承认,白纸黑字记录在册,不再是谣言。
而至于那封偷回来的血书,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证据一直留在她这处总归无用,要送到公堂上为世人所见才好,当下她心中倒是有个主意。
但在此之前,她先要去见沈云峥一趟。
离开县衙时,天色已晚。
云也估摸着沈云峥应该下值了,恰好今日路过沈府正门,她上前与守门人交涉,道明来意。
不曾想,守门人告诉她,沈云峥今日未归,前去接他的车夫还守在御史台外的门。
云也思索一番,转身回御史台。
李石翻供呈证在即,此法刻不容缓,还是先去寻沈云峥商议。
台院人影寥落,沈云峥不在其中。
云也暗道不好,忙不迭走向正堂。
沈云峥不在台院又未归家,显然是被人留下来。
纵观整个御史台,除了赵煜礼还有谁会去找他茬。
那夜暗卫横行坊市上空,怕不是沈云峥被抓住了马脚。
果不其然,她求见时,楹慈告诉她沈云峥在里面。
“大人今日夜深,不若先请回。沈侍御史在正堂与大人议事,只恐相谈至深夜。”
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回去。
况且那夜沈云峥是因为要接应她才深夜出行,她现在怎么好意思见死不救。
云也换上一副忧心的模样,眉头因焦急轻蹙着。
“我亦有重要的事向中丞大人禀报,恳请楹慈姑娘再去通报一番,就说案子有着落了,事关林川,十万火急。”
云也现在原地等候,不多时,兰苏出来迎她。
内室灯火通明。
果不其然,方入门,云也便瞧见跪在台下的沈云峥。
见她来,赵煜礼也不避着云也,直言:“沈云峥,那日深夜出行与你寻欢台幽会的女子究竟是谁?”
“此乃臣之私,不便透露。”
“那便谈谈那位女子是如何助你得到文山一案的物证。”
“沈侍御史,这不算私事吧?”
赵煜礼气定神闲,从容说道:
“沈侍御史胆敢伪造假证,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可知此事一旦暴露,你是多少达官显贵的眼中钉。”
“当日若非我先下手为强,将那街头的乞儿带回府中,绞刑架上的人可是你了。”
云也眉心一跳。
这也不避着她吗?她记得,他们还不是很熟,除了上一次堪称和颜悦色的相处外。
“沈云峥,你我可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本官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想清楚。”
而后灼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云也适时行礼。
赵煜礼直截了当问道:“你那案子有何十万火急的事?”
“大人,此案关键证人李石已指认死者身份,并且确认此事与王家等人脱不开关系。”
“而且李石亲眷收到王家胁迫,恳请大人出手相助。”
她听见台上那人轻声叹息,让她抬起头。
她依言照做,只见对方看着自己,眉间愠怒尽数化作无奈,活像在看邻居家额,傻孩子。
云也后悔:我就不该用这个借口的。
“你不应该答应帮他的,这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而且你做不到。再者,法理的公正不应由利益交换,亲眷胁迫与他被卷入文山一案,是两件事。”
无需他多言,云也自能心领神会,对方嫌她太过意气用事,不稳重,随意夸下海口,扰乱审案。
但其实这些都是对齐云也而言的缺点,对于云也自身来说,她出身江湖,路见不平一声吼早已成惯。
况且,她不是不能做到。
与赵煜礼谈起此事,乃是云也为救沈云峥的上上策——
围魏救赵。
见云也心不在焉,如同霜打茄子一样蔫吧,赵煜礼便顿住,想起数年前的自己。
熟悉的迷茫越过岁月长河,出现在相同的身份,不同的面孔里,赵煜礼想起自己的恩师是如何评价他的那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
何必苛责,他想。
云也尚在发呆之时,便听见赵煜礼忽而温声同她说起圣人之言。
“恻隐之心,人之端也。”
“方才我并非是责怪你,曾经有人送我这句话,如今我送与你。”
“这一次我会帮你。”
云也轻轻眨了两下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居然帮我了?那他人还挺好?
赵煜礼又问:“你还有何要紧事?无事便回去吧,明日再说你那案子。”
“有的有的。”
云也连忙说道:“不过这需要沈大人相助。”
“证人李石呈堂公证之物或许可以多加一件沈大人手上的血书,届时我会转交李石。一则物尽其用;二来证据由李石所出,令人信服。”
赵煜礼蹙眉,长睫不悦地往下一撇,心底陡生的怒意尽数晕在烛影中,烟消云散。
“沈云峥做事还真是一点也不瞒着你。”
“二位关系匪浅?”
闻言,云也却是松了一口气。
赵煜礼上钩了。
希望沈云峥待会别说话。
“大人明察,沈大人日理万机,西街落石案本不必插手,是下官自觉人生地不熟,恐自己误事,求沈大人相助。”
“大人所寻的女子,是摄政王派来监视我的人,但她平素也会帮我一些小忙。其人修玄术,行如诡魅,来去无踪,下官平素也见不着。好在那位姑娘好似能通晓人心,便自发去寻了沈大人求助。”
云也编完这个不存在的人,揽去大部分责任,终于心安。
“摄政王对二位真是如掌上珠,”
至于与摄政王撇清关系,虽说这月功亏一篑,但,先不管了。
“既如此,沈大人便将证据交与齐里行。”
“是。”
三言两语间,便决定好云也一路的苦恼。
两件要事,也在此了解。
云也心下思忖:等会回家睡觉,明日上朝前,她还能再睡三个时辰。
“沈大人,此事何私之有?”
云也心惊,这事居然还没翻篇?
那夜她拙劣地耍了沈云峥一把,就如此让他耿耿于怀?
她无辜地想:他都胆敢要素不相识的她去送药了,能是多重要的事。
赵煜礼背过身的间隙,云也朝沈云峥使个眼色,让他随便编点蒙混过关。
沈云峥眼睛一闭,如同殿试对答一般,认真地胡乱编造着:“下官认为其属私事,一是出于此人身份隐秘,二是,她乃是我倾慕之人。”
“难怪未曾听闻沈大人与哪家女子婚配,原是好事将近?”
“并未。那女子亦有一见钟情之人,乃是齐大人。”
云也听得一愣又一愣,心道:沈云峥平日没少看街边书肆的话本子吧。
三角恋。
她让他乱编,没让他编成这样啊。
一道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转瞬又离开。
云也尴尬笑着,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赵煜礼并未想要她也给个说法,此事总算揭过。
夜深人静,众人散去。
兰苏在御史台外侯着,沈家的车夫也在皇城外等候多时。
至于善渊,极有分寸感的他,想必认为云也有事不归。
她提着楹慈递来的食盒,待沈云峥出来,连忙凑到他身旁。
两人并肩而行,窃窃私语。
“沈云峥,你等会捎个我呗,我走时忘了让善渊来接我。”
“好。”
走出数尺,却见兰苏追上来寻她。
“齐大人,中丞大人有请。”
云也疑惑:方才不是赵煜礼嫌夜深赶人归家吗?怎的还找她?
“中丞大人有要事相谈,邀您同乘,届时我们会先送您回齐宅,大人不必忧心。”
话尽于此,云也不好拒绝,同沈云峥点个头后便随兰苏离开。
她也想知道赵煜礼究竟是有何要事与她单独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