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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十班的窗外是学校后街的夜市。

      每晚九点半,烧烤摊的油烟混着孜然香飘上来,廉价霓虹灯牌的光污染把窗帘染成一片流动的紫红。

      住宿生在高二就拥有了加时不加价的晚自习。走读生在夜市欢快买宵夜结伴闲聊,刘白还在教室头疼地写作业。

      校园外传来啤酒瓶碎裂的脆响,有人醉醺醺地唱跑调的情歌。

      刘白想,真该投诉一下当它们改改,太影响学生心态了。

      她疲惫地低头,看向草稿纸,林青茗要她务必解完第三道大题。算着算着,手下一个不注意,铅笔芯啪地折断,在草稿纸上滚出细小黑痕。

      刘白算得头疼,索性探头去看窗外。

      劣质灯牌把“烤生蚝”的“蚝”字闪成“毛”,又闪回“蚝”。看着灯牌戏法消磨时间,刘白拖拖拉拉地勉强写完了作业。她背上包,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一路走回宿舍楼。

      学校财力有限,男女宿舍楼一楼空置,至今未知是干什么用的。二楼就是曾经的用来表演心理剧的多媒体教室还有其余综合教室所在,很少会用到。三四楼是男生宿舍,五六楼是女生宿舍,刘白例行抱怨着爬楼回到宿舍。

      宿舍是高一分好的,高二选科分班后调整过一次,但刘白的室友也换过一回。

      她和现任室友关系一般,彼此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

      刘白不由得担心起林青茗,她连被套都套不明白,显然是个“大小姐”式的人,要是和其他人起冲突了怎么办?难道要她再回家去吗?

      刘白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推开老旧的门,已经有舍友进卫生间洗澡,有人在洗手池洗漱,其余人各干各的。林青茗坐在她新铺的床铺上,专注地看书,她看得认真,时不时推一下眼镜,侧脸恬静又可爱。

      刘白没打扰她,默默走到自己睡的下铺,也就是林青茗床位下方。掏出手机,刘白给她发了条信息:走廊的排插不会断电,可以去充充电宝,不过要抢时间。不要直接充手机,会被抓。第二天上课前记得把充电宝收走,不然就没收了。

      她发了个猫咪卖萌的表情包,林青茗给她回了个ok。

      刘白趁机问她:和室友处得来吗?

      【林青茗:说什么呢

      :才几十分钟,哪里看得出来

      :处不来也没什么,不影响我学习生活就好】

      【刘白:。喂

      :不要小看恐怖舍友的杀伤力啊】

      林青茗莫名被她逗笑了。

      【林青茗:好,我会警惕恐怖舍友的

      :你呢?作业写完没?】

      【刘白:您老要检查,哪敢不写】

      底下突然传来“哗”地一声响,林青茗就见刘白伸着手把试卷抖搂给她,看那只拼命晃的胳膊,不知道的还以为写完作业是多骄傲的事。

      林青茗哼笑一声,拿过试卷一题题看。

      ……很好,正确率还是低得感人,但从旁边的草稿看,她都是认真写的,就是思路全都惨不忍睹,不过态度可嘉。

      林青茗打开手机,忍不住唠叨起来:数学真的很重要,尤其对历史选科来说。明天我抽时间给你讲讲,你目前的任务是保证集合和虚数都对。

      刘白发了个省略号,透露出淡淡的无力感。

      林青茗又被她逗笑了。

      宿舍里,卫生间不断传来流水哗啦啦的声音,空调是新装的,很凉快。很快到了熄灯时刻,林青茗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拿出手机看着和刘白的聊天内容,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忽然觉得很幸福。

      这个宿舍还有很多人,她也只是短暂地占据了一角,但刘白在她身边,她们靠得很近。

      这个角落是暂时属于她们的。

      屏幕上方弹出条信息,是傅希羽。

      林青茗点进去,就见她美国作息的姐姐发了句“并非姐夫”。

      【林青茗:?

      傅希羽:错啦,是嫂子哒!】

      林青茗愣住了。

      【傅希羽:那是我女朋友啦,回头带她去见你们。

      :不说我了,你怎么样?住宿舍习惯吗?

      :会不会睡不着?】

      【林青茗:。

      :本来睡得着的,被你一说有点睡不着了。】

      【傅希羽:哎呦,我的小妹妹还没见过同性恋呢

      :怎么,吓到了?】

      【林青茗:那没有,就是有点惊讶,第一次接触到】

      傅希羽就跟她嘻嘻哈哈几句,又问了问她的生活状况,最后嘱咐她早些睡。

      林青茗按灭手机,手指一松,它轻轻砸在被褥上,溅起一阵崭新的织物气息。

      下方,刘白翻了个身,连体的铁架床吱呀响,一阵微小的晃动,林青茗只觉得天旋地转。

      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她呆愣愣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住宿的第一天,终究还是失眠了。

      ……

      第二天,林青茗罕见地没什么精神。她很困,但只要在上课自己就睡不着,整个人反而更难受了。

      刘白一如既往地犯困,无知得自由又轻松,上课困,下课睡。

      林青茗瞥她一眼,突然手痒痒的,很想把她摇醒。事实上,她也立刻付诸行动了。刘白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她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怎么了?”

      林青茗又有些后悔了。刘白的困倦似乎不是睡眠不足的问题,她这样打扰她实在是有些任性了。但人已经叫起来了,林青茗只能干巴巴地说:“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刘白“诶”了一声,她竖起一根手指:“这你可就问对人了。”她变魔术似的从抽屉里抽出几包饼干,又作出动画人物似的搞怪表情,认真严肃地掏课桌抽屉,从中不断拿出小面包和零食。

      短短三十秒,刘白就在课桌上垒出了“满汉全席”。

      林青茗看得目瞪口呆。

      刘白得意道:“还好我从来不吃。放心放心,都没过期,吃吧!”

      林青茗:“……”

      不知道为什么,手更痒了。

      ……

      住宿并不是全无坏处。

      林青茗从没嗅到过这么丰富的气味。未散尽的廉价香水、刚拆封的泡面、潮湿毛巾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气,她既能分辨出它们,又能闻出混合出的全新气味的恐怖。

      五张上下铺塞满了略显狭小的空间,铁架床在翻身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刘白今天是最后一个洗澡,她还在外面吹头发。

      林青茗戴着耳塞,侧身朝墙躺着,薄薄的灰蓝色被子拉到下巴。她闭着眼,眉头紧锁,试图在嘈杂中捕捉一丝睡意。明天早上有数学周测,她需要充足的精力。

      “噗哈哈哈——你看这个!太绝了!”隔壁床的舍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手机外放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和另一人挤在一起看短视频,屏幕的光映着两张兴奋的脸。

      “真的假的?这也太离谱了吧!”那人也咯咯笑起来,声音不小。

      林青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忍了几分钟,噪音非但没停,反而因为视频内容越来越夸张而更加肆无忌惮。其他几个没睡的舍友也加入了小声讨论或跟着笑。

      “啪嗒。”林青茗猛地坐起身,动作幅度不小,床架发出一声抗议。她一把扯下耳塞,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熬夜的沙哑,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几点了?你们能不能安静点?别人不用睡觉吗?”

      笑声戛然而止。几道手机屏幕的光晃悠悠地转向她这边。

      没人说话了。

      林青茗依旧气不过,她反问道:“你们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哟,大学霸发话了。”那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嘲讽,她故意把手机音量又调大了一格,“这才十一点半啊,宿舍熄灯时间是十一点半,我们没违反规定吧?”

      “就是,凭什么要我们迁就你一个?”有人帮腔,语气也硬邦邦的,“合着就你高贵,就你需要学习,我们都是混日子的?宿舍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自习室。嫌吵你搬出去住呗,没到熄灯时间就叫叫叫,拽什么……”

      “就是,装什么清高。”另一个上铺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只是要求最基本的安静!离十一点半就差几分钟,你们非得吵到最后一秒吗?”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林青茗拽紧了被子,语气生硬。

      没人回答她,只有一声不耐烦地“啧”。下一刻,灯熄了。宿舍陷入黑暗,其余人也纷纷拉上被子躺着睡觉,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不耐。

      宿舍里陷入了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

      没有了外放和大声说笑,但刻意制造的翻身声、压抑的咳嗽声、甚至刻意放轻但依旧清晰的刷视频的滑动声,都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林青茗紧绷的神经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带着不满、鄙夷和排斥的目光,即使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像被丢进了冰冷粘稠的深海里,四面八方都是无形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刚才那股尖锐的愤怒迅速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熟悉的、被世界放逐的冰冷孤寂感。

      她慢慢躺回去,背对着所有人,把被子拉过头顶,隔绝了那些无形的视线和令人烦躁的细微声响。

      黑暗中,林青茗紧紧闭着眼,身体却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脸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被打,而是因为刚才那场徒劳的、让她显得像个异类的争吵。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吱呀——”

      那是更响亮的声音。

      一阵略显潮湿的脚步响起,刘白回来了。

      林青茗听见她走到床边,一阵微光亮起,那是她打开了手机。

      林青茗几乎立刻就想拉出聊天软件,噼里啪啦地打一堆字,把自己受的委屈都告诉她,好让刘白用她犀利幽默的话术把这些人都骂一遍。但当她真正按亮手机屏幕时,林青茗又犹豫了。

      删删改改半天,她只问:熄灯后才安静,是默认的潜规则吗?

      【刘白:是啊

      :大家睡觉时间不一样,一般都按学校强制熄灯的时间算

      :怎么了,还是不习惯?】

      林青茗抿了抿唇,敲敲打打:我刚才凶她们了。

      她将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下铺的刘白一时哑然。

      【刘白:你又不知道,不怪你。而且她们说的也太重了

      :别多想,明天我帮你去解释一下就好了】

      事实上,刘白并不惊讶林青茗会在这方面和舍友们闹矛盾。林青茗很擅长学习,但不擅长生活。她缺乏社交经验,没什么和同龄人相处的经历,刘白尽可能详细地给她讲解宿舍生活,却也没法面面俱到。

      她正收拾出一套说法,准备明天去和不熟的舍友们解释一番。

      【林青茗:不用了。

      :我自己说

      :晚安】

      刘白沉默许久,只在对话框按下一句“晚安”然后发送。

      她盖好被子,闭上眼,又睁开。刘白再次拉开对话框,问道:听歌吗?

      几分钟后,林青茗回道:要睡觉了

      【刘白:助眠歌曲,超舒缓,听不听?

      林青茗:……听】

      林青茗连上蓝牙耳机,等刘白点开软件的一起听歌功能。很快,耳机里传来和缓的前奏,歌唱的女声柔和沙哑。

      “目に見えない事ばかりが心を掴む,蝕んで包んで離さないの……”

      刘白没再发信息过来,林青茗也就闭上眼,把自己埋到被褥中。柔软的被子压出一个结实温暖的空间,耳边只有轻灵的吟唱,那些冰冷窒息的事物似乎飘飘然地消失了,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下铺,刘白没有听歌,她仔细地捕捉着林青茗的呼吸。缓缓地,轻盈到沉重,刘白渐渐调低音量,等林青茗的呼吸趋于稳定,她断开功能,另一副蓝牙耳机中没了乐声。

      ……

      次日,林青茗找机会向其他人真诚地赔礼道歉。有人不自在地接收了,也有人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

      刘白有些担心,却见林青茗只是照常过日子。

      “怎么,难道要我一直对她死缠烂打,直到她接收我的道歉?”林青茗有些好笑,“我做了我能做的,她非为这点事记恨我,我可没精力和她纠缠。”

      林青茗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住宿的日子。

      说实话,她远没有自己说起来那么轻松,甚至差点去外面租房子了。考虑到离高三还远,租房太不现实,林青茗才遗憾放弃。

      刘白已经够辛苦,林青茗不希望在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上麻烦她。比如社交,这也是她必然独自面对的一部分。

      在家时,林青茗不需要操心学习以外的事情,母亲都为她一手包办了。

      住到宿舍里,那些不曾被关注到的小事忽然就从记忆深处翻上来。

      自选科时的争吵后,林青茗再也没回过家。

      第一晚,她找傅希羽借了身份证照片,在外面找了个酒店先凑合着住。第二天,她就搬进宿舍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林母的联系方式也被林青茗拉黑,林母也没有试着靠别人的手机联系她。

      林青茗十分庆幸,还有微弱的失望。

      再一次躺上宿舍吱呀响的铁架床,林青茗嗅着陌生的气味,鬼使神差地将母亲从黑名单放出来。

      她一句话也没有发给她。

      林青茗抿了抿唇,主动发了信息过去:我住宿了。

      林母立刻回复了。

      【妈妈:那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你快点回来。选科的事情不怪你了,我找人押了下次质检的卷子,都是你选的科目,你要做。】

      下方是一份文档,林青茗怀着最后的希冀点开,从头看到尾,那确实只是一份精细的卷子。

      林青茗眼神一暗,盖住了手机。

      她闭上眼,各种混乱的想法不断冒头。

      林青茗摸索着找出有线耳机,按历史记录再次点开那首日语歌。

      在此期间,林母没有第二句话。

      她再次闭上眼睛,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柔和的乐音。

      她的意识渐渐下沉,再即将入睡的瞬间被持续的乐音刺激醒来。林青茗不管不顾,继续戴着耳机听歌,她也不知道困意是不是合适战胜音乐。

      当她醒来时乐曲还在播放。

      时间有些晚了。刘白依旧洗漱完,她走进房间,见到她就松了口气:“你再不起我就要叫你了,快快,一会要迟到了。”

      林青茗沉默飞快地洗漱,两个人跑过操场,爬上楼梯,卡着点闪进了教室里。

      又是困倦到死气沉沉的早读,又是全班睡到无人生还的课间。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刘白掩耳盗铃,直到老师无奈地喊人起床,她才痛苦地爬起来。

      “……我昨天也听着歌睡,但是好几次快睡着都被吵醒了。”林青茗突然低声说,“但是上次没有。”

      语文老师正在打开PPT,光影微弱地变换着。

      刘白一愣,她看向桌面,有些发愣。

      “我初中的时候经常这样睡。我也经常被吵醒。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有人能感觉到我困了,帮我一点点调小音量或关掉声音就好了。我可以刚刚好的睡过去。”刘白说。

      “……谢谢。”

      老师敲了敲桌子,开始上课了。

      林青茗拿出笔记本,刘白也拍拍脸颊,努力打起精神,认真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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