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秋雨》江浙雨

25、春汛将至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校园，仿佛大病初愈的患者，显出一种疲惫的宁静。积雪融化成汩汩细流，在走廊凹陷处汇成一个个小水洼，倒映着匆匆走过的身影。光秃的梧桐树枝桠上，隐约可见嫩芽的轮廓，在料峭春寒中试探着舒展。
　　高三下学期的第一天，教室后墙贴上了新的倒计时牌："距高考还有108天"。鲜红的数字像一道符咒，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黑板上方多了一条横幅："今日寒窗苦读，必定有我；明朝独占鳌头，舍我其谁"。
　　沈乐川走进教室时，发现座位重新排过了。他的新位置在第三排正中间，旁边就是叶疏影。
　　"老钱的主意。"叶疏影轻声解释，"说是要'优帮差，共同进步'。"
　　沈乐川看着两人并排的课桌，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阳光透过刚擦过的玻璃窗，在并排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脸上的表情比窗外的天气还要阴沉。
　　"期末考成绩出来了。"他推了推眼镜，"有的同学进步很大，有的同学...令人失望。"
　　试卷发下来时，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沈乐川看着自己的分数——112分，比上次高了三十多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瞥见了叶疏影的试卷——148分。
　　差距依然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下课后，老钱把沈乐川叫到办公室。窗外的梧桐树已经开始抽芽，嫩绿的新叶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进步很大。"老钱指着成绩单，"照这个趋势，一本线有希望。"
　　沈乐川的心跳突然加快："那...协和呢？"
　　老钱沉默了一会儿："梦想很美好，但人要现实。以你现在的成绩，医科大学可以考虑，但协和..."他摇摇头，"那是全国顶尖的学子在竞争。"
　　回教室的路上，沈乐川的脚步有些沉重。走廊里贴着上学期期末考的红榜，叶疏影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像是嘲讽着他的不自量力。
　　叶疏影正在座位上整理笔记，看到他回来，轻轻推过来一张纸条："老钱说什么了？"
　　"没什么。"沈乐川把纸条揉成一团，"就说我进步很大。"
　　叶疏影看着他，眼神复杂："协和的分数线确实很高，但..."
　　"但什么？"沈乐川突然有些烦躁，"但不是完全没希望？这种安慰的话就不必说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叶疏影愣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整理笔记，没有再说话。
　　午休时分，天空飘起了细雨。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水彩画。同学们都在教室休息，只有沈乐川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望着雨中的操场。
　　一件外套轻轻披在他肩上。
　　"会感冒的。"叶疏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乐川没有回头，也没有拒绝。两人并肩站着，看雨水在操场上汇成细流，向着低洼处流淌。
　　"对不起。"许久，沈乐川轻声说，"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我理解。"叶疏影望着雨幕，"我妈妈昨天又发病了。她把我的复习资料扔进水里，说我就算考上北大也会被她毁掉。"
　　沈乐川的心猛地一紧。
　　"有时候我觉得，"叶疏影的声音有些发抖，"也许她是对的。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什么梦想。"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屋檐，发出急促的声响。走廊尽头的光线很暗，将两人的影子模糊地投在墙上。
　　"还记得我们在天台上的约定吗？"沈乐突然问。
　　叶疏影点点头。
　　"等我们长大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沈乐川重复着当时的话，"这句话，我现在依然相信。"
　　雨水顺着风向改变角度，偶尔有几滴飘进来，打湿了他们的校服袖口。远处教学楼传来上课的预备铃，两人都没有动。
　　"给我看看你的手。"沈乐川突然说。
　　叶疏影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袖子。
　　"给我看看。"沈乐川坚持。
　　犹豫了一会儿，叶疏影慢慢伸出手。手腕上除了旧的伤痕，又多了一道新的抓痕，已经结痂，但依然触目惊心。
　　沈乐川从口袋里掏出碘伏棉签——自从上次之后，他总是随身带着。
　　"可能会有点疼。"他小心地为伤口消毒。
　　叶疏影轻轻吸了口气，但没有缩回手。
　　"我们做个约定吧。"沈乐川突然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放弃。你要去北大，我要去协和。"
　　叶疏影看着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可是..."
　　"没有可是。"沈乐川打断他，"如果你放弃了，那我就陪你一起放弃。"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破了雨天的阴霾。叶疏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你疯了？"
　　"也许吧。"沈乐川笑了，"所以，为了不让我发疯，你一定要考上北大。"
　　雨渐渐小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操场上投下一道彩虹。同学们陆续从教室里出来，看到彩虹都兴奋地指指点点。
　　"快看！彩虹！"有女生惊喜地叫道。
　　沈乐川和叶疏影并肩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那道七彩的拱桥跨越整个校园。雨水洗过的天空格外清澈，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彩虹出现的时候，最适合许愿。"沈乐川突然说。
　　"你信这个？"
　　"试试又不吃亏。"
　　两人沉默地看着彩虹，各自在心里许下愿望。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下午的班会课，老钱宣布了一个重要消息：学校要组织"一对一"帮扶小组，成绩好的同学要帮助成绩差的同学。
　　"叶疏影，你负责帮助沈乐川。"老钱说，"特别是理综，他的弱项正好是你的强项。"
　　同学们发出暧昧的起哄声。叶疏影的耳尖微微泛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他们开始了形影不离的复习生活。每天放学后，两人都会留在教室多学一个小时。叶疏影讲解题目的思路清晰有条理，沈乐川则总能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促使两人一起思考。
　　三月中旬，校园里的樱花突然开了。粉白的花瓣在春风中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花雪。
　　这天复习结束时，天色已晚。樱花在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微风拂过，花瓣如雪般飘落。
　　"休息一下吧。"叶疏影合上笔记，"今年的樱花开得真好。"
　　两人站在教学楼前的樱花树下，看着花瓣在暮色中飞舞。远处篮球场上还有学生在打球，呐喊声和欢笑声随风传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如果你真的去了协和，我会去看你的。"叶疏影突然说。
　　"如果你真的去了北大，我也会去看你的。"沈乐川回应。
　　花瓣落在他们的肩头，又随着呼吸轻轻滑落。夕阳完全沉没，天边只剩下一抹淡粉的余晖，与樱花相映成趣。
　　"其实..."叶疏影轻声说，"我查过数据。协和去年在咱们省的录取线是689分。"
　　沈乐川的心沉了一下。他现在的成绩，还差得很远。
　　"但是，"叶疏影继续说，"每年都有黑马。最后一百天，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路灯突然亮起，柔和的光线透过樱花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铃声，但两人都没有动。
　　"我会努力的。"沈乐川突然说，"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不辜负你的帮助。"
　　叶疏影看着他，眼中倒映着路灯的光芒："我也是。为了不辜负你的...信任。"
　　樱花还在静静飘落，像是时光的碎片，记录着这个平凡的傍晚。在这个即将分别的季节里，两个少年站在花树下，许下了或许无法实现，却依然珍贵的约定。
　　回去的路上，月光很亮，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布告栏时，沈乐川突然停下脚步。
　　红榜上，叶疏影的名字依然在最高处。但在中间偏下的位置，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比上次前进了二十多名。
　　"看，我们在靠近。"叶疏影轻声说。
　　是啊，他们在靠近。不只是排名上的靠近，更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就像春天的溪流，终将冲破冰雪的封锁，汇入大海。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前路依然漫长，但至少此刻，他们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