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秋雨》江浙雨

24、融雪时分

　　暴风雪过后的清晨，整个世界仿佛被重新塑造。阳光照在厚厚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屋檐下的冰凌开始滴水，发出清脆的声响。校园里的松树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偶尔有雪块落下，在寂静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天，教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捏出水来。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粉笔灰在阳光中飞舞，像是无数个悬而未决的疑问。同学们埋首书堆，只能听到翻书页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
　　沈乐川注意到叶疏影的座位空着。他的心沉了一下，想起昨天叶母的状态，不禁担心起来。第一节课开始前五分钟，教室门被轻轻推开，叶疏影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阴影，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没事吧？"沈乐川压低声音问。
　　叶疏影轻轻点头，从书包里拿出复习资料。在他低头整理书本时，沈乐川瞥见他手腕上新增的绷带，心里猛地一紧。
　　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脸上的表情比窗外的严寒还要冷峻："今天是最后一次模拟考，难度会比真题更高。我要让你们提前感受一下考场的压力。"
　　试卷发下来，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题目确实难得出奇，连平时成绩最好的几个学生都开始蹙眉。
　　沈乐川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开始答题。前几道题还算顺利，但到中间的大题时，他卡住了。这是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应用题，需要巧妙地构建辅助线。他尝试了几种方法都无果，额头开始冒汗。
　　就在这时，一张小纸条从旁边推过来。叶疏影的目光依然专注在自己的试卷上，仿佛那个动作从未发生。沈乐川小心地展开纸条，上面用铅笔淡淡地画着一个辅助线的示意图。
　　他瞬间豁然开朗，很快解出了答案。抬起头时，发现叶疏影的耳尖微微泛红。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教室里一片哀鸿遍野。同学们互相抱怨着题目的难度，只有叶疏影安静地整理着试卷，脸上看不出表情。
　　"最后一道题你做出来了吗？"沈乐川问。
　　"嗯。"叶疏影轻声说，"用了柯西不等式。"
　　沈乐川愣了一下，那道题他完全没想到可以用柯西不等式。这就是差距——不是努力就能轻易弥补的差距。
　　午休时分，阳光正好。两人在天台吃午饭，这里是全校唯一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积雪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地从屋檐落下，像是在为时间倒计时。
　　"明天就考试了。"沈乐川望着远处开始融雪的屋顶，"紧张吗？"
　　叶疏影小口吃着面包："习惯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种默契的安静。阳光照在脸上，带来久违的暖意。
　　"昨天..."叶疏影突然开口，"谢谢你。"
　　"举手之劳。"
　　"不是。"叶疏影摇摇头，"我是说，谢谢你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妈妈。"
　　沈乐川转头看他。阳光下的叶疏影微微眯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我爸爸喝醉的时候，比这更糟糕。"沈乐川轻声说，"有一次他把电视机从二楼扔下去，就因为转播的球赛输了。"
　　叶疏影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一下。
　　"所以你看，"沈乐川扯出一个苦笑，"我们都有自己的战场。"
　　融雪的声音滴滴答答，像是时间的脚步声。远处操场上有几个低年级学生在打雪仗，欢笑声随风飘来，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等考试结束，"叶疏影突然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秘密。"叶疏影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个能看见整个城市的地方。"
　　下午的复习课，老钱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因为暴风雪影响，考场安排有变，他们被分到了最旧的实验楼考试。
　　实验楼是栋五十年代的老建筑，暖气时好时坏，窗户漏风。最麻烦的是，那里的桌椅都是老式的木质桌椅，桌面凹凸不平，写字时会发出吱呀声。
　　"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有同学抱怨道。
　　"安静！"老钱敲敲讲台，"条件对每个人都一样。真正的强者，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发挥出色。"
　　话虽如此，但不安的情绪还是在教室里蔓延开来。实验楼的恶劣条件是出了名的，往年在那里考试的学生成绩普遍会受影响。
　　放学后，沈乐川发现叶疏影不见了。他找了一圈，最后在实验楼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来这里干什么？"沈乐川走上前问。
　　"熟悉考场。"叶疏影指着里面的教室，"要不要一起？"
　　实验楼里果然名不虚传。走廊又暗又冷，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砖块。教室里的桌椅确实很旧，有些甚至摇晃不稳。
　　叶疏影仔细检查着每个座位，最后停在靠窗的一个位置："这里最好。"
　　"为什么？"
　　"上午阳光不会直射眼睛，下午又有窗户可以通风。"叶疏影指着桌面，"而且这张桌子比较平稳。"
　　沈乐川这才明白，他是在为明天的考试做准备。这种细致和周到，是他从未想过的。
　　"你总是考虑得这么周全吗？"
　　"习惯了。"叶疏影轻声说，"我必须把握住每一个细节。"
　　走出实验楼时，夕阳已经西斜。融化的雪水在路面上汇成细流，反射着金色的光芒。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雪地上交织在一起。
　　"要不要去吃点热的？"沈乐川提议，"我知道有家面馆，这个天气吃最合适。"
　　叶疏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面馆很小，但很暖和。老板娘显然认识沈乐川，笑着招呼："还是老规矩？"
　　"嗯，两份。"沈乐川说完，转头问叶疏影，"能吃辣吗？"
　　"可以。"
　　热气腾腾的面很快端上来，红色的辣油上飘着翠绿的葱花，让人食指大动。两人默默地吃着面，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明天..."叶疏影突然开口，"不管结果如何，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
　　沈乐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彼此彼此。"
　　"我是说真的。"叶疏影放下筷子，"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沈乐川明白他的意思。那些相互扶持的夜晚，那些默契的眼神交流，那些无声的鼓励和支持，都已经成为这段艰难时光中最温暖的记忆。
　　走出面馆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在融化的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格外明显，像是无声的誓言。
　　"我送你回去。"沈乐川说。
　　今天叶疏影没有拒绝。
　　走到那个熟悉的巷口，叶疏影突然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
　　"明天..."
　　"明天考场见。"叶疏影轻声说，"加油。"
　　"加油。"
　　沈乐川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三楼的灯光很快亮起，窗帘被拉上，一切都安静下来。
　　回自己家的路显得格外漫长。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露出下面湿漉漉的柏油路面。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他的脚步时而变长时而变短。
　　推开家门，意外的安静。父亲不在家，桌上放着几张零钱和一张字条："这几天不回来了，自己看着办。"
　　沈乐川看着那张字条，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啤酒和一些剩菜。他拿出昨天买的面包，就着白开水吃起来。
　　复习到深夜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叶疏影发来的消息："看窗外。"
　　沈乐川走到窗边，惊讶地发现又开始下雪了。但不是之前的暴雪，而是细小的雪花，在路灯下轻轻飞舞，像是天空撒下的祝福。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又一条消息进来。
　　沈乐川看着那条消息，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那片梧桐叶。在台灯下，树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像是地图上的道路，通往未知的远方。
　　他在树叶背面轻轻写下一行字："无论明天如何，我们都已经赢了。"
　　是的，无论考试结果如何，他们已经赢得了更重要的东西——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互相取暖的勇气，在黑暗中彼此照亮的力量，以及那个关于未来的约定。
　　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城市的所有喧嚣和不堪。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两个少年都在为同一个梦想做最后的准备。明天，考场上的每一笔都将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开启。
　　而未名湖畔的约定，就像这夜空中最亮的星，指引着他们前行的方向。无论路有多远，无论夜有多长，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