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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并肩御侮 前尘回响 ...

  •   上卷 当归·归 第三章 并肩御侮·前尘回响

      城郊工业区,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化学制剂掩盖后的药材杂味。“明德中药制剂厂”的招牌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黯淡。厂区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王总,这位四十多岁、原本意气风发的民营药企老板,此刻像被霜打的茄子,背脊佝偻着,站在空旷的成品仓库门口。仓库里堆满了包装好的中成药,却鲜有出货的车辆。他搓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地对匆匆赶来的苏菘蓝、江京墨一行人说道:

      “完了……这回是真完了……”他指着远处几个静悄悄的车间,“三条生产线,停了快一半了!工人人心惶惶。银行那边催债催得紧,说我们抵押物价值不足……原料……原料价格被那群王八蛋炒上了天!根本吃不消!东和那边……东和的人昨天直接找上门了……”

      王总的脸上肌肉抽搐着,混杂着愤怒、屈辱和绝望:“他们开出的收购价……简直是打发叫花子!还美其名曰‘雪中送炭’,说只有他们能救活这厂子,保住这些工人的饭碗!我呸!”他狠狠啐了一口,眼圈却红了,“这厂子是我爸那辈传下来的心血……可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破产,看着几百号人失业啊……”

      苏菘蓝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药品,又看看王总那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庞,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资本冰冷的獠牙,就这样赤裸裸地撕咬着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和传承。

      “王总,冷静点。”江京墨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沈默。沈默立刻上前一步,递上平板电脑,屏幕上展示着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和几份关键合同扫描件。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沈默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如刀,“东和通过其控制的离岸公司‘恒昌贸易’,在三个月前向贵厂提供了一笔短期高息‘过桥贷款’。这笔贷款,恰恰是压垮贵厂资金链的关键一环。还款期就在下周。而他们开出的收购价,恰好低于贵厂目前评估净资产值百分之三十。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围猎。”

      王总如遭雷击,脸色惨白:“高息……过桥……是他们?!我说怎么那笔钱来得那么‘及时’!这群畜生!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不止如此,”林远志挤上前来,他刚从药材市场风尘仆仆地赶回,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脸上满是愤懑,“王总,姐,江先生,你们看看这个!”他哗啦一下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旁边一个闲置的金属推车上。

      滚落出来的,是各种药材:有颜色异常红艳、闻着有刺鼻硫磺味的枸杞;有质地松泡、轻轻一捻就成粉的劣质黄芪切片;最多的是当归片,颜色发暗发黑,有的边缘卷曲焦糊,有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霉点,散发着一股陈腐的、略带酸败的气味。

      “这些都是我从他们控制的下游小批发商那里‘淘’来的!”林远志指着那堆劣质药材,气得声音发抖,“东和他们一边高价垄断道地好货囤着不卖,一边用这些垃圾货冲击市场!压低价格,让像王总这样坚持用好料子的厂子成本高到活不下去,然后他们再低价收购!更可怕的是,这些垃圾药,最后都流进了老百姓的锅里、药罐子里!这他妈是谋财害命!”

      苏菘蓝拿起一片发霉的当归,凑近鼻尖仔细嗅闻,又用手指捻开,观察断面的质地和颜色。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化学残留的怪异气息冲入鼻腔。她秀气的眉头紧紧锁死,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这是对医道的亵渎,是对生命的漠视!

      “决不能让他们的计划得逞!”苏菘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她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江京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瞬间交汇。

      江京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她因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神。他没有丝毫犹豫,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而清晰:“沈默,立刻整理‘恒昌贸易’及其关联方所有违规操作证据链,联系三叔,启动反收购预案,同时寻找替代融资渠道。王总,稳住工人情绪,配合沈默提供所有必要文件。”

      他的指令简洁高效,瞬间勾勒出反击的轮廓。接着,他转向苏菘蓝和林远志:“揭露造假链,需要专业证据和现场人证。苏小姐,远志,这件事,需要你们牵头。媒体端和学术端的发声,也需要尽快准备。”

      分工明确,目标一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种奇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瞬间达成。苏菘蓝用力点头,眼神坚毅:“好!远志,跟我走!我们先去药检所,然后去找那些被坑的药农!沈先生,麻烦把相关批发商名单和可疑仓库位置发给我!”

      一场针对东和药业资本围剿与造假链条的反击战,在王总濒临倒闭的药厂门口,正式拉开序幕。苏菘蓝的专业知识、人脉与行动力,江京墨的全局观、资源调配与情报支持,沈默的高效执行,林远志的草根信息网络,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运转。

      ---

      三天后。城北药材批发市场深处,一个隐蔽的、堆满杂物的仓库后巷。

      空气污浊,弥漫着劣质药材的怪味和垃圾的腐臭。苏菘蓝和林远志刚从仓库侧面的小门溜出来,身后隐约传来仓库看守粗鲁的呵斥声和翻找东西的响动。他们刚刚在里面,借着混乱的人群掩护,用微型相机拍下了几批明显有问题的染色枸杞和硫磺熏蒸过度的党参,以及仓库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印着外文标识的劣质当归麻袋。

      “快走!姐!那俩看仓库的傻大个好像发现不对劲了!”林远志紧张地拽着苏菘蓝的胳膊,压低声音。

      两人刚跑出几步,仓库侧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两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满脸横肉的壮汉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一眼就锁定了巷子里的苏菘蓝和林远志。

      “站住!小兔崽子!敢跑这儿来偷拍?活腻歪了!”其中一个光头壮汉怒吼着,抄起墙边一根废弃的木棍就追了上来!另一个黄毛也凶狠地扑过来,目标直指林远志手里紧攥的相机!

      狭窄的后巷无处可躲!林远志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把苏菘蓝往自己身后一护:“姐!小心!”

      苏菘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飙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口猛地冲进来一个身影!

      是江京墨!

      他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呼吸还有些急促,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毫不犹豫地一步上前,用自己的身体精准地隔开了扑向苏菘蓝的光头壮汉!同时,沈默如同鬼魅般从他身后闪出,动作快如闪电,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精准地劈在黄毛持棍的手腕上!

      “啊!”黄毛惨叫一声,木棍脱手飞出。

      光头壮汉被江京墨挡住去路,怒火更盛,一拳就朝江京墨面门砸来!江京墨眼神一凛,不闪不避,只是微微侧身,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关节!他的动作并不刚猛,却带着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和令人心悸的冷静。光头壮汉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酸麻,整条胳膊瞬间使不上力气,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沈默那边也迅速解决了黄毛,将其反剪双手按在墙上。

      “报警。”江京墨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制住光头壮汉,目光却第一时间越过对方,投向被林远志护在身后、脸色有些发白的苏菘蓝。

      “有没有受伤?”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因为刚才的动作和急促的呼吸而显得有些低哑,但那眼神里的关切,却如同实质般穿透了混乱的空气,清晰地落在苏菘蓝身上。那是一种超越了对合作伙伴安危的、更深沉、更本能的紧张。

      苏菘蓝对上他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并不算特别宽阔、甚至有些单薄的背影,看着他苍白侧脸上因用力而绷紧的线条,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强烈的安全感,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恐惧。

      “我……我没事。”她摇摇头,声音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在她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警笛声由远及近。沈默已经联系了警方,并出示了相关证据。光头和黄毛被随后赶到的警察控制带走。

      一场小范围的冲突平息了。沈默留下处理后续,江京墨则护着苏菘蓝和林远志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混乱,苏菘蓝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副驾驶的江京墨。他正闭目养神,似乎刚才的动作耗费了他不少体力,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显示着他还在平复呼吸。

      “江先生……谢谢你。”苏菘蓝轻声说道,语气真挚。

      江京墨缓缓睁开眼,侧过头看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的情绪已经平息下去,只剩下惯常的平静。他微微摇头:“职责所在。苏小姐没事就好。”声音恢复了清冷,但苏菘蓝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顿了顿,补充道:“下次……不要如此涉险。让沈默安排人。”

      “嗯。”苏菘蓝低声应道,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涟漪。他冷峻外表下那份可靠而深沉的保护欲,此刻清晰地传递给了她。

      ---

      林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气氛却远不如苏家拜访江家时那般融洽,反而充斥着看不见的硝烟。

      林松年坐在主位,眉头微锁。林柏年、林婉仪、苏明哲也在场。林思齐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抱着手臂站在窗边,脸上带着不认同的神色。林远志则气鼓鼓地坐在苏菘蓝身边,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公鸡。苏菘蓝刚经历了一场风波,脸色还有些余悸未消,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争论的核心,正是东和的“合作”邀请以及苏菘蓝和江京墨正在进行的反击。

      “思齐,我知道东和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林柏年试图用理性的声音调和,“资本、技术、国际渠道,这些都是我们目前急需的。现代化、标准化、科学化,也是中医药发展的必经之路。东和在这方面的经验,确实值得借鉴。”

      “借鉴?”林思齐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叔叔,这不是借鉴,这是最好的机会!一个让我们真正与国际接轨、让中医脱胎换骨的机会!”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精英式的笃定,“看看我们现在!多少方子靠经验?多少疗效说不清机制?药材质量参差不齐!这种状态,怎么和现代医学竞争?怎么让世界接受?”

      她看向苏菘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菘蓝,我知道你热爱传统,有家学渊源。但感情不能代替现实!东和的模式,就是用最先进的科学手段,把老祖宗的经验提炼出来,变成可量化、可验证、可复制的现代药品!这是效率!这是进步!你和江家那位少爷现在做的,是螳臂当车!是在用鸡蛋碰石头!除了激怒对方,让局面更糟,还能有什么结果?王总那个厂子,就算这次勉强保住,以后呢?没有现代化转型,迟早还是死路一条!”

      “思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林远志第一个跳起来,脸涨得通红,“东和就是一群强盗!他们垄断药材,用劣质药害人!他们根本不是想合作,是想把我们的好东西都抢过去变成他们的‘汉方’!王总的厂子就是被他们坑的!菘蓝姐和江大哥是在主持正义!”

      “正义?”林思齐嗤笑一声,“商场如战场,哪有什么绝对的正义?优胜劣汰,资本为王!远志,你还小,不懂。东和的做法是符合商业规则的,虽然手段激烈了点,但这就是现实!我们只有融入规则,利用规则,才能变得更强!而不是像堂吉诃德一样,对着风车挥舞长矛!”她刻意用了西方典故,强调自己的国际视野。

      “堂吉诃德?”苏菘蓝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站起身,直视着林思齐的眼睛。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如同淬了火的星辰,明亮而灼热。

      “思齐姐,你说科学化、标准化是必经之路,我不完全反对。但你说效率就是一切,说传统经验没有价值,说东和的手段是规则,我不敢苟同!”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客厅里:“中医的精髓是什么?是‘整体观念’!是‘辨证论治’!是因人、因地、因时制宜!是把人当成一个活生生的、有情感有环境的整体来看待!不是冷冰冰的分子式和标准化的流水线!东和要的‘科学化’,是要把活生生的人体、把千变万化的疾病、把充满灵性的草木,都塞进他们预设的、冰冷的‘国际标准’模具里!这不是发展,这是阉割!是削足适履!”

      她指着自己心口:“你说经验说不清机制?《伤寒论》传世千年,救了无数人,它的机制是什么?是张仲景用无数生命验证过的经验结晶!是老祖宗用血泪和智慧摸索出的规律!我们现在用科学去研究它、解释它,是好事!但绝不能反过来,用所谓‘科学无法解释’就否定它、抛弃它!那不是进步,是数典忘祖!”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燃烧着信念之火:“至于东和的规则?那只是强者的掠夺规则!他们用资本垄断源头,用劣货扰乱市场,用陷阱吞并企业!这不是商业规则,这是丛林法则!是强盗逻辑!如果我们今天为了所谓的‘效率’和‘融入’,就向这种规则低头,就默认他们可以肆意掠夺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那我们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几个药方、几家药厂!我们失去的是中医的魂!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脊梁!”

      “王总的厂子或许弱小,或许有不足,但它代表的是无数像王总那样,脚踏实地、用心做药的本分人!我们今天保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厂子,更是一种精神!一种在资本洪流中,坚守本心、守护传承的精神!这比任何‘效率’都珍贵!这不是螳臂当车,这是薪火相传!”

      苏菘蓝的话语如同金石坠地,掷地有声。客厅里一片寂静。林远志激动得拳头紧握,眼里闪着崇拜的光。林松年年目光复杂,陷入了深思。林柏年频频点头,无声支持。林婉仪和苏明哲看着女儿,眼中充满了骄傲和担忧。林思齐被这番直击灵魂的质问震住了,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那些引以为傲的“国际规则”和“效率至上”理论,在苏菘蓝所捍卫的“医道根本”和“文化之魂”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和功利。她脸色变幻,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这场理念的碰撞,没有赢家,却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

      深夜。苏菘蓝的小公寓里一片寂静。

      书桌上摊开着厚厚的药材检验报告、市场调查报告、以及与江京墨、沈默沟通的信息记录。电脑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整理好的揭露东和造假链的证据文档页面上。苏菘蓝疲惫地趴在桌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连续几天的奔波、调查、争论、还有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鼻尖似乎萦绕起一股极其浓郁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某种奇异辛辣感的草木气息。这味道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安心?

      眼前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晕染开来……

      眼前不再是现代公寓,而是一间光线昏暗、陈设简陋的土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各种生药材的奇异味道,其中几种气息格外霸道刺鼻。一盏小小的、摇曳的油灯放在粗糙的木桌上,豆大的火苗努力驱散着四周的黑暗。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岁月刻痕和泥土印记的大手(苏守正),正握着一株根部扭曲、表皮呈灰黑色、带着疣状凸起的植物(生草乌)。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紫苏,看仔细了。此物名乌头,其性大热,有大毒!生者尤烈!入口如刀绞,顷刻可夺命!”粗糙的手指捏起一块小小的、刚切开的生乌头块根,断面在油灯下呈现出诡异的蜡质光泽。“然,毒药亦可为良药!其性虽烈,善走经络,能驱沉寒痼冷,治顽痹疼痛。用之当慎之又慎!分寸毫厘,便是生死之界!”

      “祖父”将那块生乌头凑近油灯,仔细指点着断面的纹理和色泽变化:“……辨识其毒,一观其色,生者断面应如蜡色,若现灰败暗沉,则毒性更甚;二嗅其气,应有刺鼻之辛麻,若杂有酸腐,则已败坏;三尝其味……不,此步万不可试!切记!炮制之法,乃化毒为药之关键!火候、辅料、时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需以心体悟,以神感知,非言语可尽传……”

      “她”的心神完全被祖父的话语和手中那株危险的植物所吸引。一种源自血脉的、对药性天生的敏锐直觉在苏醒、在共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中乌头块根内蕴含的那股狂暴、灼热、极具破坏性的能量,也仿佛能“看到”祖父话语中描述的,在特定炮制手法下,这股能量如何被驯服、引导,转化为驱除沉疴的力量。这种感知清晰得如同烙印,深刻入骨。

      画面渐渐淡去,最终定格在油灯下,祖父那双充满期许与沉重责任的深邃眼眸上。

      苏菘蓝猛地从书桌上惊醒!

      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大口喘息着,环顾四周,熟悉的现代房间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刚才那梦境中的一切——昏暗的土屋、刺鼻的药味、祖父威严的声音、手中生乌头那冰冷粗粝的触感、以及那股对剧毒之物本能的、近乎直觉的洞察力——都真实得让她心悸!

      “乌头……炮制……毒药……良药……”她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感知。那个叫“紫苏”的女子……那种对药性深入骨髓的理解……难道……

      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疲惫感再次袭来。她甩甩头,暂时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支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卧室。她现在需要休息,迫切地需要。

      ---

      城市的另一端,江氏宅邸顶层,江京墨的卧室。

      房间是极简的冷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点点灯火。江京墨并未入睡,他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下午在仓库后巷的冲突,虽然短暂,却耗费了他本就不多的体力,此刻胸腔深处还隐隐残留着一丝闷痛。沈默送来的关于东和最新动向的报告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他却没有心思去看。

      他端起手边的温水,喝了一口。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他闭上眼,试图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然而,意识刚刚沉入黑暗,就被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浪和冲击波狠狠撕碎!

      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炸响!脚下的地面在剧烈颤抖!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硫磺和血腥味的硝烟瞬间呛入肺腑!视线里一片昏黄模糊,只有呛人的尘土和四处飞溅的泥块碎石!

      战壕!他正身处一条肮脏泥泞的战壕中!身上沾满泥污的军装早已破烂不堪,脸上布满硝烟熏黑的痕迹。耳边是子弹尖锐的呼啸声、炮弹沉闷的落地爆炸声、还有战友受伤后压抑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嘶吼!

      紫苏在前面的掩体里抢救受伤的战士。子弹如同暴雨般泼洒在掩体周围,激起一蓬蓬致命的泥花!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火光撕裂硝烟!一颗炮弹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地朝着那个掩体缺口轰然落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纤弱的身影,在爆炸的瞬间,猛地扑倒在那名小战士身上!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他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紫苏——!!!”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嘶吼,冲破喉咙!

      江京墨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额头上冷汗涔涔,瞬间浸湿了鬓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安宁,房间里寂静无声。

      只有那深入骨髓的、被硝烟和血腥浸透的绝望,以及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消失在烈焰中的撕心裂肺之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按住那颗即将跳出胸腔的、被剧痛攫住的心脏。

      那个叫“紫苏”的女子……那奋不顾身的守护姿态……那撕心裂肺的分离之痛……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夜色深沉。两段来自遥远前世的碎片梦境,如同无形的丝线,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缠绕上两颗本已因并肩作战而靠近的心,将那份羁绊,勒得更深、更紧,也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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