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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咫尺天涯的凝望与无声的誓约 ...

  •   病危通知书的冰冷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烙印在谭又明的胸口,与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仅隔一层皮肉。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撞击那份沉重的判决,提醒着他刚刚从怎样一个深渊边缘将沈宗年拉回,以及下一次危机可能随时降临的残酷现实。

      “意定监护协议人”。

      这六个字,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符文,刻入了他的灵魂。不再是模糊的牵挂和痛悔,而是具象化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沉重责任。这份超越生死信任的重量,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成了支撑他在这条绝望走廊上继续坚持下去的、最坚硬的骨架。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悲痛欲绝的爱人,更是一个被赋予了最高决策权的守护者。

      抢救过后的ICU区域,似乎弥漫着一种比之前更加紧张凝滞的气氛。谭又明背靠着墙,缓缓坐直了身体,不再蜷缩。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因为后怕和重压而翻涌的血气。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扇门,眼神里是强行凝聚起来的、属于决策者的冷静审视,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渴望——他渴望见到他,不仅仅是隔着冰冷的玻璃。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下午,那位年轻护士再次出来进行病情同步。

      “谭先生,沈先生目前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心律恢复了正常,血氧在呼吸机高参数支持下勉强维持在一个临界值。但是,”护士语气谨慎,“ARDS没有好转,肺部情况依然非常糟糕。肾脏功能也在持续恶化,肌酐和尿素氮指标升得很快。医疗团队认为必须立即进行CRRT治疗,就是连续肾脏替代治疗,来帮助他清除体内的毒素和多余水分,减轻负担。”

      又需要签字。谭又明的心脏抽紧,但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只是在签署那份CRRT知情同意书时,手依旧无法控制地颤抖。笔尖划过纸张,仿佛划在自己的心上。

      签完字,他看着护士,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紧张而异常干涩沙哑:“护士……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他几乎是哀求着,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渴望,“就一会儿……我就看看……不打扰你们……我是他的……监护人……”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三个字,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持他请求的理由。

      护士看着他通红的、盛满痛苦和期盼的眼睛,犹豫了一下。通常ICU探视有严格规定和时间限制,尤其是对于病情如此危重的患者。但考虑到眼前这个男人特殊的法律身份和几乎崩溃的状态,她心软了。

      “您稍等,我需要去问一下医生,并且需要您严格做好消毒隔离措施。”护士说道。

      谭又明立刻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好!好!怎么消毒都行!谢谢!谢谢!”

      等待的那几分钟,无比漫长。谭又明紧张得手心冒汗,不停地看着那扇门,既盼望它打开,又害怕听到拒绝的消息。

      终于,门开了,还是那位护士,她拿着一次性的隔离衣、帽子和鞋套。“医生同意了,时间不能长,最多五分钟。您跟我来,我教您怎么穿。”

      谭又明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跟着护士来到旁边的缓冲间。在护士的指导下,他笨拙而急切地穿上蓝色的隔离衣,戴上帽子和鞋套,最后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反复搓洗双手,直到皮肤发红。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极其认真,仿佛这不仅仅是一道程序,而是一种神圣的仪式,是通往沈宗年身边的必经之路。

      准备完毕,护士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药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命挣扎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比透过玻璃看到的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象。

      各种仪器屏幕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数字和波形,发出规律或间歇的滴答声、嗡鸣声。房间中央,沈宗年躺在升高的病床上,显得那么瘦削,那么脆弱,几乎被密密麻麻的管线和无情的仪器所淹没。

      粗大的气管插管从他的口中延伸出来,连接着不停工作的呼吸机,发出沉闷的、规律的通气声。他的胸口随着呼吸机的节奏微弱起伏,那不是自主的呼吸,而是被机器强行赋予的生命韵律。他的手臂、颈部都留置着深静脉导管,透明的液体和药物正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体内。而此刻,床边多了一台正在低沉运行的CRRT机,暗红色的血液通过管路被引出体外,经过滤后再输回去,进行着代替肾脏的、冰冷而精确的工作。

      他的脸上扣着氧气面罩,额前散落着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干裂缺乏血色。浓密的睫毛无力地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安静得可怕,除了仪器的声音,没有任何属于他自身的声息。

      谭又明一步一步地、极其缓慢地走近,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踏入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梦境。每一步都仿佛跨越千山万水,沉重无比。

      终于,他停在了床边。隔着防护装备,他似乎都能感受到从沈宗年身上散发出的微弱热量和生命的挣扎。他颤抖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那放在身侧、因为输液而有些肿胀的手,却又怕惊扰了他,怕碰疼了他,最终只是用指尖,极其轻缓地、隔着手套,碰了碰他的手背。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谭又明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这双手,曾经那么有力,能稳稳地握住方向盘,能在谈判桌上签下亿万合约,能在他差点坠落时死死抓住他……如今却只能无力地搁在这里,任由针头刺入,连接着冰冷的仪器。** 巨大的心疼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缓缓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沈宗年的脸持平,贪婪地、一寸一寸地凝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下去,下颌线更加锋利,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感。只有那高挺的鼻梁和浓密的眉,还依稀有着往日凌厉的轮廓。

      **就这么近地看着,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悔恨,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疯狂地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想起自己那些刻薄伤人的话,想起自己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想起电话里那句冰冷的“如你所愿”……每一个画面都变成了一把烧红的匕首,在他心头反复搅动。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对着这样一个……这样一个早已在暗中将生命托付给他的人,说出那样诛心的话?**

      **“对不起……年仔……对不起……”** 他开口,声音被口罩闷住,哽咽得不成样子,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蛋……我不该不信你……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每一句道歉都带着血泪般的悔恨,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看到沈宗年消瘦的脸颊和眼下的阴影,想到他独自面对“快活散”背后危险时所承受的压力,想到他可能早已疲惫不堪却还要应对自己的无理取闹和致命误解,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宁愿此刻躺在这里承受所有痛苦的人是自己!宁愿被横梁砸中、被病痛折磨的是自己!而不是这个看似强大、却总是默默承担一切的男人。

      **他注意到沈宗年干燥起皮的嘴唇,甚至能看到他眼睫上似乎还沾着一点点未干的湿气,不知是汗水还是之前痛苦时渗出的生理泪水。这个细微的发现让谭又明的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无法想象沈宗年在昏迷前或短暂的清醒间隙,承受着怎样的生理痛苦和心理孤寂。而自己,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又在哪里?**

      “我来了……我就在这儿……”他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破碎不堪,**“你看……我签字了……CRRT……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他像是在安慰沈宗年,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在进行一种绝望的祈祷,**“你不是一个人……我在外面……一直守着……我是你的……监护人了……你甩不掉我的……”**

      他抬起头,看向旁边正在调整输液泵的护士,声音沙哑地恳求,带着浓重的鼻音:“护士……他的嘴……能不能……用棉签沾点水……求您……”

      护士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拿来一根无菌棉签,蘸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湿润着沈宗年的嘴唇。

      这个细微的照顾动作,却让谭又明的心再次酸楚得无以复加。**他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为他做,在他最需要照顾和信任的时候,自己给予的只有伤害。** 这种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五分钟的时间,短暂得像一瞬,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护士轻声提醒:“谭先生,时间到了。”

      谭又明身体一僵,眼中流露出强烈的不舍和哀求,但他知道规矩,他不能添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沈宗年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那苍白的面容,那脆弱的姿态,那无声承受的一切,都混合着滔天的悔恨和钻心的疼惜,永远烙印在他心底。** 然后,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苍白的脸。

      退出ICU,重新回到缓冲间,脱下隔离装备,每一步都像是在剥离一层与沈宗年之间的联系。当那扇门再次在他身后关上时,巨大的失落感、无力感,以及那汹涌澎湃的悔恨与心疼,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没。

      他踉跄着靠在外面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刚刚那五分钟的近距离凝望,非但没有缓解他的思念和痛苦,反而因为亲眼目睹了沈宗年所承受的一切而更加深刻、更加具体。那冰冷的仪器、那遍布的管线、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生机、那消瘦的面容……这一切都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伴随着无尽的悔恨和心疼,反复煎熬着他。

      但奇怪的是,那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绝望,在亲眼见过、痛过、悔恨过之后,似乎转化成了一股更加沉静、更加执拗的力量。

      他知道了沈宗年正在经历怎样的战斗。
      他知道了自己罪孽有多深重。
      他知道了自己绝不能倒下,必须用余生去弥补、去守护。
      他知道了等待的意义。

      他再次摸了摸胸口那份病危通知书,然后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仿佛在提醒他记住此刻的悔与痛。

      夜幕降临。
      走廊里寂静无声。
      谭又明依旧坐在那里,但脊背挺得比之前更直了一些。

      这一次的守望,因为那五分钟的咫尺凝望和其中汹涌的悔恨与心疼,变得更加真实,更加痛彻心扉,却也更加……坚定不移。

      他知道,里面的战斗还在继续,而他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以监护人的名义,以赎罪者的名义,以爱人的名义,直到最后一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咫尺天涯的凝望与无声的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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