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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无声的苏醒与指尖的温度 ...

  •   时间在ICU外那条冰冷的走廊里,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压缩。谭又明靠着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口袋里那张已被体温焐热的病危通知书。上面冰冷的字句与此刻胸腔里微弱却持续跳动的希望形成残酷的对比。自从那次惊心动魄的抢救和得知“意定监护”的重托后,他像一棵被雷劈过却仍未倒下的老树,外表看似沉静,内里每一根神经却都紧绷着,追踪着门内传出的任何一丝讯息。

      好消息开始像初春的冰裂声,细微却持续地传来。
      “感染控制住了。”
      “呼吸机参数成功下调了。”
      “尿量有恢复。”
      “生命体征趋于平稳。”

      每一个词都让谭又明的心脏像久旱的土地汲取甘霖般,贪婪地吸收着,却又不敢放肆欢喜,生怕一点波动就会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脆弱平衡。他依旧记录着数据,但笔下的数字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深渊,而是变成了蜿蜒向上的、充满生机的藤蔓。

      第五天的下午,阳光意外地很好,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一片暖金色的光斑。主治医生查房后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真正的舒缓。

      “谭先生,”医生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轻松,“好消息。沈先生今天上午开始,对镇静药物的减量反应良好,已经出现了明确的意识恢复迹象。”

      意识恢复!
      谭又明猛地站直身体,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后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狂喜!他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医生,生怕错过一个字。

      “是的,”医生肯定地点头,“他能遵嘱完成简单的动作,比如睁眼、闭眼,手指也能轻微活动。这表明他的高级神经中枢功能正在恢复。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里程碑!”

      谭又明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不停地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但是,”医生的话锋及时一转,压下了谭又明过于澎湃的情绪,“您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现在还非常非常虚弱。气管插管还在,所以他无法说话。长期的镇静和严重疾病会导致意识状态并不完全清晰,可能会出现谵妄、困惑、时空错乱等情况。而且,身体上的痛苦和无力感会非常强烈。”

      无法说话……
      谵妄……
      痛苦……

      这些词汇像细小的针,刺破了喜悦的气球,但剩下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混合着心疼、急切和无限耐心的复杂情绪。只要他醒了,只要他知道他还在,其他都不重要!

      “那我……我能进去吗?现在能吗?”谭又明急切地追问,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医生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时间:“可以尝试短暂的探视。但他现在非常容易疲劳,也极易受到刺激。你需要保持绝对安静,不能情绪激动,不能试图让他说话或做太多动作,只是让他感受到你的存在就好。时间不能长,最多十分钟。”

      “好!好!我一定安静!我一定不吵他!”谭又明几乎是立刻保证,手因为 anticipation 而微微发抖。

      再次穿上那身蓝色的隔离衣,消毒,洗手。每一个步骤,谭又明都做得比上一次更加庄重,更加小心翼翼。他的心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期盼。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熟悉的消毒水和高科技仪器的味道扑面而来。谭又明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向那个被各种管线环绕的病床。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台规律工作的呼吸机和CRRT机。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被牢牢吸住了——沈宗年的眼睛,是睁开的!

      虽然只是半睁着,眼神涣散、迷茫,缺乏焦距,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霭,长时间凝视着天花板某处虚无的点,但那确实是睁开的!不再是毫无生气的紧闭!

      谭又明的脚步瞬间顿住,一股巨大的、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和鼻腔。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忍住几乎要决堤的情绪,记住医生的叮嘱:不能激动,不能吵他。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扰到那双迷茫的眼睛。

      他缓缓地蹲下身,让自己的高度低于病床,以一种不会带来压迫感的姿态,出现在沈宗年可能转动的视线余光里。他贪婪地凝视着那双半睁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一点点意识的光芒。

      沈宗年的目光依旧是散漫的,对谭又明的靠近似乎毫无反应,只是疲惫地、空洞地望着上方。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不同于死寂的气息。插着管道的胸膛随着呼吸机的节奏微弱起伏。

      谭又明的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想起医生说的谵妄和困惑,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在陌生而可怕梦境中迷失的孩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缓地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隔着手套,而是脱掉了右手的手套,用自己温热而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地、近乎虔诚地,触碰了一下沈宗年放在身侧、因为输液而有些肿胀冰凉的手背。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触碰,床上的人却仿佛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应。那涣散的目光似乎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丝,如同蝴蝶受伤的翅膀。他的眼球非常非常缓慢地、艰难地,向谭又明所在的方向转动了一点点幅度。

      虽然最终并没有真正对上焦距,但这一点点的动向,却像一道强烈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谭又明!他感受到了!他感觉到他的触碰了!

      巨大的激动和酸楚再次涌上心头,他赶紧低下头,用力眨回眼眶里的湿意。不能哭,不能吓到他。

      他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将脱了手套的那只手,极其温柔地、整个覆盖在沈宗年冰凉的手背上,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他,去传递某种无声的讯息。

      “年仔……”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气若游丝,仿佛怕惊碎了什么易碎的梦,“是我……明明……我在这儿……”

      床上的沈宗年没有任何明显的回应,眼神依旧迷茫地落在半空中,呼吸机的规律声响充斥着寂静。但谭又明却敏锐地感觉到,在他掌心之下,沈宗年那只手的手指,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就一下,像初生雏鸟般微弱无力。

      但谭又明感觉到了!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

      那一刻,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和慰藉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包裹了他那颗饱经煎熬的心脏!他紧紧抿住嘴唇,才能不让哽咽溢出喉咙。他不敢再有更大的动作,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用温热的掌心轻轻包裹着那只冰冷的手,一遍遍地、用气音极其缓慢地、重复着:

      “没事了……年仔……没事了……我在呢……一直都在……”

      他知道他可能听不懂,或者听懂了也无法做出回应。但他相信,某种超越语言的理解力是存在的。他相信他能感受到这份陪伴,这份守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谭又明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蹲着,仿佛石化了一般,全部的身心都聚焦在掌心那微弱的连接上,聚焦在那双半睁的、迷茫的眼睛上。他试图用自己的目光,用自己的温度,用自己的低语,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安全的网,将床上那个脆弱的人轻轻包裹起来,隔绝开那些冰冷的仪器和可怕的记忆。

      期间,沈宗年的眼神偶尔会飘忽地移动一下,眉头会因为某种不适而极其轻微地蹙起,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那样安静而迷茫地躺着,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精致人偶。

      十分钟很快到了。护士轻轻走了进来,示意时间到了。

      谭又明心中涌起万般不舍,但他知道必须离开。他极其缓慢地、依依不舍地收回自己的手。在离开前,他再次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沈宗年的手背,低声道:“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好好休息,别怕。”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瞬间,他仿佛看到,沈宗年那半睁的眼眸,似乎朝着他方向的角度,极其轻微地定住了一刹那,那涣散的瞳孔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光点闪过,快得如同错觉。

      谭又明的心猛地一跳!

      他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有意识的注视,还是仅仅是光影的变幻。但他宁愿相信那是。

      他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ICU,当那扇门再次关上时,他靠在缓冲间的墙上,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激荡。那只手的微动,那可能存在的短暂注视……这些细微至极的反应,对他而言,却比世界上任何宏大的喜悦都更加珍贵有力!

      脱掉隔离衣,他走出缓冲间,重新回到那条走廊。夕阳的金光已经变得柔和。他靠墙坐下,这一次,他没有滑坐到地上,而是挺直了背脊。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郑重地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在后面用力地写下两个字:
      【醒了。】

      虽然还不能说话,虽然还很迷茫,虽然前路依然漫长。
      但他醒了。
      他的年仔,正在从那个可怕的深渊里,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回走。

      而无尽的喜悦和更加坚定的决心,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漫过谭又明的心田,带来了这几天来从未有过的、实实在在的希望。

      守望,终于迎来了黎明的第一声微弱回响。而他知道,自己将会是那个最耐心、最坚定的回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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