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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失落往事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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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连伤得很重,以后这只手臂都无法再完全正常地使用,而且还有极大可能留疤。
事实也的确如此,齐连的那条伤愈合后,在她手臂后面一路延伸到左肩上方,齐胜这一斧头完全是奔着砍断她左臂去的,还好她闪得够快,而且齐胜砍的时候也没完全下定决心,所以砍到了大臂的位置,卡着骨头没削掉。
齐连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她当时会因为失血过多只想着赶紧离开齐家去救命,忘记了找那家人要医药费,现在一睁眼就看见冷脸的言柯和更加冷冰冰的账单。
买个手机就将积蓄花得差不多的齐连:……
算了,还是让她挂了吧。
最后是冷着脸的言柯在她冷冰冰的账单上签了字,说这是齐连的“卖命钱”,只要齐连没还完债一天,她的命就是言柯的,就一天不准作死,直到齐连还完钱那天合约才能结束。
虽然这个“买命”的说法好像很暧昧,还有点像闹着玩,可是当齐连望向言柯时,言柯却非常正经且严肃,大有一种齐连不签字就要强按着她签的架势。
齐连签了字,言柯收下那份其实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合同,直接就要转身离开,似乎还在生气。
齐连看着对方的背影,忍俊不禁,心头的大山卸下,她其实也只是个爱笑的女孩。
结果言柯不按常理出牌,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她没有对齐连有点傻的笑容发表任何评价,而是再次强调:“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不允许你随便死掉。”
随后才快步离开。
齐连在她走后,低下头,右手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扑通……扑通……。
跳得好快。
再等等……再等等……
齐连的确变老实了,老实得言柯都有点怀疑了。
现在这个她说啥就做啥,不做事时就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人是谁?
“你要老实待着,不许私自出逃出医院。”
齐连点头,天天玩手机,还顺带解锁了一个新技能——单手玩魔方,不过是只负责打乱不负责复原的那种。
“有时候可以在楼下逛一逛,呼吸新鲜空气有助于身体健康。”
齐连继续点头,围着医院走了一圈又一圈,致力于将医院里的每个人都混熟脸。
齐连的头发现在半长不短,梳起来不方便,不梳起来又看着有点丧,很容易垂到脸上伤眼睛。
言柯自告奋勇接过了给齐连梳头的任务,可惜给自己梳和给别人梳完全是两码事。
齐连没注意到自己原本不算太凌乱的头发已经被梳成了一头杂毛,她现在的状态和她家乡的一句方言很类似。
脑壳(ko)发昏。
“哪有甲方帮乙方做事的啊。”
“你说什么?”
言柯刚才在和自己那想将齐连的头发rua得更乱的阴暗思想作斗争,没听见齐连在嘀咕什么。
“我说,我以后会努力赚钱还你的。”
但这句话翻译到言柯脑子里就是:我把钱还了,咱是死是活你就管不着了,到时候我继续作死还玩消失哈哈哈哈!
那就很欠打了。
“继续欠着,我是高利贷,你这辈子还不完的。”
可能是因为生气,下手稍微重了一点,齐连轻嘶一声。
言柯赶紧松手,却发现齐连并不是被痛到了,正相反,她笑得很甜。
搞得言柯都不自信了,难道齐连就喜欢重一点的?
然后又觉得惊讶,奇怪了,她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人的笑容很甜?
一辈子,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汇呀。
鲸大,c国最高学府,每年在川省最低录取分数线都要六百九,想要考上这所大学,最稳妥的就是考七百一十多分。
这也是齐连的目标。
她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贴满了鼓励的话和各种小目标,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她几乎杜绝了一切可能让她分心的存在,除了强行闯进来的言柯,那些日子里和她交流得最多的只有外面超市的店员。
言柯是全级断层第一,无论大考小考题难题易,只要没有生病,她基本上都能考出七百二三十的分数,如果不是言诚从中阻挠说要言柯在言氏工作,她可能会报个提前批的专业直接去科院。
而齐连就不太确定了,她不在学校,没有对照,而且以前生活上的各种困难对她的成绩影响很大,她的成绩一直不够稳定,在离开学校之前都还只有中游水平。
这也是她最后的顾虑,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兜兜转转到出成绩当天,不知是哪个同学提议的,让那天不想和亲戚在一起的同学们进学校看烟花,关键是学校还同意了,给还在补习的学弟学妹们都放了一天假,专门等着优秀学子们过来。
齐连那一届学生的成绩因为总被言柯带着卷,所以是学校有史以来最好的一届,而言柯还是有可能冲击全国状元的好苗子,自然所有老师都宝贝得不得了,听说言柯也要来,他们连烟花都多买了两箱。
不过也是言柯当天正好也没什么事情,她的父母在扯皮她以后选什么专业,她自己和齐连待在一起乐得清闲。
农彩云让她报个班再去学点特长什么的,言柯也没有去,没有高考在前面压着,很多与学习有关的事情她都缺乏动力,她也是孩子,也才刚满十八岁,比起她母亲的“弯道超车”理论,还是齐连说的更得她心。
“寒假不就是用来玩的么。”
所以这一天,言柯破天荒地没有坐车,而是选择步行和齐连一起去学校。
齐连还是背着她的破布包,布包的料子已经泛黄泛黑,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齐连说,这是她最后一次背着这个包来学校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把布包留在乡下她奶奶的房间。
言柯问她想去哪所学校,齐连说她最想去的只有鲸大,无所谓什么专业。
言柯问为什么。
齐连不假思索地说:“因为那里有你啊。”
这一次,齐连没有躲开言柯的视线,而是同样回望过去。
似乎有种说法,棕色的眸子的人性格温柔,只要有那样一双眼睛连看狗都深情。
这次居然是言柯先移开视线,有种事情脱离控制的慌乱。
不一样了,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又想起周黍黎的话。
她的喜欢再往上,还有爱。
那我呢?我的喜欢难道就已经到顶了吗?
齐连没有给她太多困惑的时间,因为时间是永远不够用的,对齐连来说更是如此。
两个人明明是一起来的学校,可是逛着逛着,某人却“走丢”了。
言柯在看彩带上绑的学弟学妹们的祝福语,结果一回头,齐连就又不见了。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奇怪,她真想把齐连找根绳子绑起来,捆在她身边,找不到人了就拉一拉绳子,把这受伤了还喜欢乱跑的家伙从人堆里拉出来。
不过也不用她绑绳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齐连已经给自己套上了项圈。
“言柯,要不要来教学楼顶看烟花?”
电话打来,齐连那边有呼呼的风声。
言柯抬头,她们以前上课的那栋教学楼的楼顶的确有一个黑影。
奇怪,教学楼不是被锁了吗?她怎么上去的?不过想起齐连和学校里的人的熟悉程度,她也大概猜到了答案,索性不再多想,朝那边走去。
上面的烟花会更好看吗?
齐连不知道,她只知道高处的信号好。
今晚的夜色美吗?
她不知道,她只晓得风很冷,言柯可能会着凉,等会儿她来了要记得给外套。
齐连是浪漫主义的反面,她从不幻想,从不内耗,她一直都活在当下,不去奢望未来,她活得足够理性,也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任何人。
她是现实主义,生存是第一要义,如果她有活着的机会,她会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如果活不下去,她也会拉着不让她活下去的人一起下地狱 。
这就是齐连,没有遇到言柯的齐连,无所畏惧的齐连。
她的无畏和梅旅最后时的无畏不一样,梅旅无畏是因为绝望,她无畏却是因为希望,她永远不会彻底陷入绝望,因为哪怕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她本应该没有弱点。
手机亮着,放在楼顶的石护栏上,停在出成绩的那一页,不停刷新。
手机旁边还放着一罐高度数的酒,但是没有打开。
如果有人打开她的浏览器记录,就能知道齐连这些天到底为什么这么老实了,里面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都有,但全脱不开一个中心思想——告白。
一个最为强理科生所难的费解题。
如果梅旅在的话,她还可以请梅旅帮她写两首情诗什么的,可惜“浪漫诗人”梅旅跑了,“情场导师”周黍黎因为找梅旅找太疯被父母接回老家,她身边就只剩下她要告白的对象言柯。
齐连不甘心,认为除了人工智障以外她还可以找其他助力,于是每天串人家的病房门,到处交朋友,听病人聊他们的爱情故事,吸取经验。
有人建议她去买花,有人建议她喝酒壮胆,有人建议她给喜欢的人唱首歌。
可是直到现在,她站在楼顶,取出背包里已经有点蔫的花,拿出她的酒,冷风一吹,她才回过味来,重要的不是告白时带什么,用什么,有什么,重要的是双方的心意。
如果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无论我们在何时何地都是浪漫,但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地点再如何漂亮,时机在如何恰当,内里都只有悲哀。
她不知道感情如何计算,她只能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被喜欢。
一般般的长相,不够格,稍微好一点但半残的身体,不值钱,未知数的成绩,不上称,不拿未来画饼,和言柯相比较,她几乎是一无所有。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爱呢?
我这样的身份,又如何能够承担爱她的责任?
凭空口白牙,凭一点情绪价值,还是凭现在人家有可能的喜欢?
她不想拖累言柯,那不是爱,是自私。
齐连想通了。
所以等言柯爬上楼顶,那束萎蔫的花丢在脚边,这个伤残人士一身酒气,回头看她时满眼都是泪光。
这不是理智第一次与那怪物战斗,但却是第一次,理智占了上风。
“言柯,你来啦,上面冷,记得穿棉衣。”
她笨拙地想要脱下自己的外套,却因为撕扯到伤口,左肩疼痛,脱得很不方便。
言柯三步并两步上前,不但没有帮忙脱,还直接给她已经弄出来的右手塞回去重新拉上拉链。
而齐连只顾着傻笑,酒气十足,傻气也满分,她在她耳边说:“言柯,现在是我比你高一厘米耶,你一个北方人怎么长不过我一个南方人?”
齐连已经十八岁了,言柯也没有理由制止她喝酒,不过她还是皱了皱眉,不太开心。
她不怎么喜欢酒味。
“你喝了多少?”
“一罐,只有八度,根本醉不了人。”
好像是这样,可她看着齐连通红的脸颊,又感觉不太对。
“喂,言柯,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齐连突然凑近,哪怕她只比言柯高一厘米,那也是高,她可以垂眸看着言柯,但言柯不可以!
光是这一点就能让喝了酒的齐小朋友开心,言柯哭笑不得,见对方的确没有什么危险举动,她放下心来,原本冷艳的脸有所软化。
“可以。”
齐连眯着眼睛笑,她望了望天空,她问:“如果……现在有一颗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流星落下,你想许什么愿望?”
言柯顺着她的思路走:“如果真有那么一颗星星,我希望,她能给我自由。”
自由,齐连摇了摇头,试图摇走脑子里的迷雾:“好抽象,有没有具体一点的?”
“很抽象吗?我觉得挺好理解的,你的愿望是什么?”
齐连说:“钱,很多钱,多到我想用去做任何事情都足够的钱。”
多到能让她从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的钱,多到能给她底气去肆意妄为的钱。
言柯微笑:“这不就对了,你的愿望归根结底也是自由。”
自由,原来她追求的也是自由吗?
她也没有多做纠结:“好,满分,下一个问题。”
“等等,不能只有你问我,我们一人问一个,交换着来吧。”
言柯以为齐连只是突发奇想,觉得两个人在楼顶太过冷清无聊,所以才有此一问。
而齐连真就听话,虽然脑子昏昏沉沉,却认真听着言柯的问题。
“齐连,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突然走开,又约我来楼顶看烟花,在其他地方看难道不可以吗?”
齐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嘀咕:“怎么自己撞上来了?”
“什么?”言柯没听懂。
“因为啊……今晚上会有一件很特别的事要发生。”
理智又和怪物打起来了,打得天崩地裂,可是齐连面上还是一片平静。
“该我问了,言柯,你喜欢我吗?”
也许并不平静,怪物一脚将理智踢倒,满是伤疤的双手紧紧攥着战旗,发出怒吼。
言柯一愣,再开口,每个字却都在齐连的预料之外:“你是说哪种喜欢?”
喜欢……还分种类的?
似乎看出齐连的疑惑,言柯点了点头,整个人都莫名有些激动,她有预感,齐连可以回答她从那天以来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困惑:
“周黍黎说有两种,一种是喜欢的下一级还有爱,一种则仅是喜欢,明明都是喜欢,可为什么会不一样?第一个喜欢的下一级的爱又是什么?爱情吗?”
她看着那个似醉非醉的人,那人好像有很多想说的,仿佛下一秒就有什么话要呼之欲出,可又在犹疑,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一个又一个答案被沉默吞下。
最后,齐连还是不忍心看到言柯眼里的失落逐渐逐渐变浓,于是艰难开口:“我照我自己的想法,举个例子,仅供参考哦。”
言柯点头,眼镜后面黝黑的眸,那是夜里的星,叫她欢喜也叫她愁。
“能让我说出喜欢的人有很多,感激可以说喜欢,思念也可以说喜欢,但能让我说出爱的人,只有三个。”
理智再度爬上坡,与怪物一样武器尽毁,只剩下肉搏。
“一个,是我的奶奶,虽然她只带了我不到两年,但是我爱她。”
言柯想了想,亲情方面,她有她母亲,所以说爱也对。
“但对小时候抛下我的妈妈,那就仅仅是喜欢了。”
虽然她抛下了她,独自奔向自由,可齐连还是喜欢她,她无法否认,不将齐源告上法庭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已经重新开始的妈妈回忆起这个噩梦。
“第二个,是梅旅,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脱离家庭的勇气,我拼命学习的动力,都来自于她。”
她们不同,她们矛盾,她们无法互相理解,又因为各种原因相互依赖。
这种关系令言柯羡慕,却又不知为何心中有微妙的酸楚,是嫉妒么?有,但又好像不止是嫉妒?
“而我对周黍黎,却仅仅是喜欢,同样是朋友,可我和她永远达不到与梅旅那样要好。”
怪物拼命地死咬着理智的喉咙,理智的手捅进怪物的心口,做最后的斗争。
齐连倚着护栏,露出一个微笑,棕色的棉衣,棕色的眼,棕色的头发,因为穿得太厚而显得高大,像一头棕色的熊。
“你明白了吗?”
你喜欢我吗?
不奢求你的爱,喜欢就足够了。
言柯觉得齐连说得很对,可又不太对,这个答案很完美,却不是她想要的。
但她想听见的答案又会是什么呢?
“齐连,还有一个人呢?”
扑通……扑通……
理智掏出了怪物的心脏,她瞪大眼睛。
扑哧,怪物咬断了理智的脖颈,她在笑,满嘴是血的笑却比哭还要歇斯底里。
“最后一个人,她的名字叫言柯,我起先喜欢她,以为是和周黍黎一样的喜欢,后来我很爱她,以为是梅旅一样的爱,但实际上都不一样。”
名为爱的怪物与理智双双陨落在心脏之上,烟花升起,鞭炮齐鸣,哭声,笑声,欢呼声,大家用各自的方式纪念这场没有胜者的战争的结局。
齐连拿起手机,泪流满面却一无所知。
她将屏幕展示给她爱的人,她说:“言柯,我考了全省第二名,718分。”
言柯却在对齐连的眼泪不知所措。
“我对那个叫作言柯的女孩的爱,是所有爱中最胆大、最叛逆、最不该、最无可救药的一种。”
那爱写在纸上,那爱记在心头,那爱是齐连这辈子最大胆的奢求,是她一无所有时最珍贵的宝物。
欢呼还在继续,这酒可真上头。
“所以呜……该我问了,言柯……你喜欢我吗?”
她还是不敢,不敢谈爱。
泪水模糊眼前人的模样,现实主义依旧不会浪漫,说喜欢时连地上的花都没有捡起,就这么绝望地活在当下,连曾经引以为豪的理智也无法依靠。
看来周黍黎猜错了。
她们的喜欢其实是一样的。
“你知道我上来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在想什么吗?”
……
“我在想这人真傻,居然会跑到这么冷的地方来看烟花。”
……
“还有啊,我在想……”
言柯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如果这个傻瓜实在太怕冷,冷得发抖了的话……”
齐连的确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她笨,居然试图用不停地抽气来止住泪水,而且笨得只会呆在原地,等着言柯走近。
一个小小的人类扑进了大笨熊的怀里,都抱着她了,她还是傻里傻气。
“如果你还冷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抱抱你,如果我的体温还不够,那我就亲亲你。”
这样你的体温就会升高,我们就都不会冷了。
小人类不小,只比笨熊矮一厘米,大笨熊也不大,只比人类高一厘米。
所以她们接吻甚至都不需要抬头踮脚,只要齐连垂下眸,言柯仰仰脸。
是喜欢还是爱,才刚明白爱情的言柯根本没时间去搞懂,她只能笨拙地撒个娇,红着耳尖加深这个吻。
你不要再问了,我不想说那些羞耻的话,我用这个吻向你证明不是第二种,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齐连的右手慢慢搭上她爱的人的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