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秽雨涤罪（2） ...
-
或者说，是一具顶着陆起之完美面容的机器人。
叶斐的眼睛因极度的震惊而睁大，瞳孔收缩。他的目光在这几人之间反复扫视，最终，定格在金向明那张带着餍足和扭曲笑容的脸上。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强烈的荒谬感和恶心感排山倒海般涌上来，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卑劣行径背后的逻辑，只觉得像吞下了一整只腐烂的苍蝇，胃部剧烈抽搐。
就在此时，陆起之无声无息地重新贴近叶斐身侧，呼吸微促，额角沁着薄汗，几缕茶褐色的发丝略显凌乱地贴在鬓边。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着一个黑色屏蔽器，其表面的红色指示灯正急促闪烁着微弱的光。
“旧安保子系统……有个后门漏洞，利用时间差……只有不到90秒窗口期。”
陆起之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带着劫后余生的紧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走廊尽头一个缓慢转动的老旧监控探头。他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加密数据芯片塞进叶斐汗湿的手心。
“刚拿到核心缓存……差点触发次级警报。”
他刚要继续说什么，目光下意识地顺着叶斐刚才呆滞的视线方向，扫过那道门缝------
陆起之的身形骤然僵住，被钉在原地。
叶斐清晰地感受到，紧贴着自己后背的那具躯体，每一块肌肉在刹那间绷紧。他侧过头，看到陆起之的眼睛里，翻涌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剧烈的震惊和荒谬。那震惊又迅速被一种刺骨的怒意取代，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陆起之的呼吸变得深重而急促，牙关紧咬，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暴戾。
握着屏蔽器的手，指节捏得惨白。
门内，金向明像驱赶奴仆般，对着那具“陆起之“机器人各种颐指气使，发出刺耳的呵斥。那顶着陆起之英俊五官的机器人，脸上堆起一种极其违和、谄媚到令人作呕的、如同劣质面具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应和着金向明的污言秽语，甚至模仿着陆起之推眼镜的动作，却充满了猥琐和卑贱。
叶斐闭上眼睛。
他几乎是泄愤般，用力将举着终端的手垂了下来，摄像头重重磕在自己的大腿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不想再看，一秒也不想。仅仅是刚才那几秒钟的画面，就让他喉头涌起一股酸涩的反胃感，仿佛有什么脏东西永久地粘在了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却突然伸出。
带着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蛮横的力道，稳稳地托住他颤抖的手，连带着沉重的终端一起，重新稳稳地举起，将镜头精准地对准了门缝内的景象。
对准了金向明那张因纵欲和疯狂而丑恶变形的脸，和旁边那个正卑躬屈膝、顶着陆起之面容的机械傀儡。
叶斐惊愕地侧目看向陆起之。
陆起之的脸上，刚才那股汹涌的怒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只剩下绝对的理性和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他微微偏头，贴近叶斐的耳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缓慢而清晰的唇语，无声地吐出五个字：
[罪证最重要。]
叶斐读懂了。
那一刻，仿佛一道高压电流贯穿全身，击碎了他所有的犹豫、羞耻和软弱的顾虑。
冰冷的战栗过后，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如果此刻退缩，如果因为自己的软弱和所谓的“不忍”而放过这唯一的、最有力的证据，那么金向明这个卑劣之徒，还会继续逍遥法外，躲在幕后操控。还会有下一个“安洁”，下一个“陆起之”，甚至更多无辜者的形象被玷污、被亵渎。那些被物化的痛苦，会像瘟疫一样蔓延。
他的顾虑太多……这些顾虑像沉重的、名为“道德洁癖”的枷锁，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却放任罪恶横行。
而陆起之呢？刚刚还被迫感同身受着那份最深的屈辱，看着自己的脸被如此践踏，却在短短数秒之内，硬生生将翻腾的怒火压下，做出了最理性、也最残酷的选择。
这份决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醒了叶斐。
叶斐的目光重新落回终端屏幕上。
屏幕上，金向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占据了中心。学姐……同样的空洞眼神，同样的被物化，同样的……作为人类情感替代品的悲哀。
一股比单纯的恶心更强烈的、混合着悲愤、决绝以及对陆起之那份牺牲的感同身受，猛地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犹豫。
他仿佛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撞击声，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
不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清白翻盘，甚至不再仅仅是为了公义，此刻他只想撕碎这层笼罩在人性之上的、由最肮脏的欲望和最冰冷的技术共同编织的幕布。
他要让这污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叶斐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
他不再犹豫，带着近乎自毁般的狠厉和破釜沉舟，他重重地、义无反顾地按下了那个鲜红的按钮。
[REC]
仿佛被按下了无形的舞台开关，镜头中央的金向明，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癫狂姿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不再是那个臃肿猥琐的研究员，更像一个站在聚光灯下、即将开始表演的独角戏演员。
他缓缓踱到衣衫凌乱的“安洁”面前。油腻的脸上扭曲出一种病态的愉悦，近乎轻柔地挑起机器人的下巴，手指下滑，粗暴地扯开领口。
“啧啧啧……看看你这副样子……”
金向明咂着嘴，声音带着黏腻的恶意，“你不是清高吗？不是在学校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送你的花扔在地上，说'金向明，你让我恶心'吗？！”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狂笑，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空洞。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浸满怨毒的阴冷：
“是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那该死的拒绝，我怎么会成为整个学院的笑柄？！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他们从小就笑我！我父母笑我蠢笨！同学笑我痴心妄想！你……你也一样！”
他猛地抽回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突然又抓住“安洁“的头发，用力撕扯，几缕发丝被扯断，露出底下的金属颅骨。转而又暴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皮鞋重重地踩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
“从小到大！每一步！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上什么学校？交什么朋友？全是我那'了不起'的父亲一手包办！他用钱，用关系，硬生生把我这个废物，塞进了我根本配不上的位置！”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唾沫横飞，眼珠因充血而凸出，布满血丝，“看看！看看我现在！ASI研究员！多风光？多体面？哈哈哈哈……这光环下面是什么？是堆臭不可闻的垃圾！但我他妈不在乎！他能把我捧上来，我就站得住！这就是他的本事，也是我的本事！”
他猛地刹住脚步，冲到那具始终保持着谄媚笑容的“陆起之“机器人面前。他踮起脚，试图与那比他高出一截的机械造物平视，却更像一种滑稽的挑衅。他伸出食指，狠狠戳着机器人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对着那张英俊却空洞的脸咆哮，唾沫星子飞溅：
“看到了吗？嗯？看到了吗？！这就是权力的滋味！美妙绝伦！”
“你们这种天才懂个屁！理想？一步一个脚印？像臭虫一样在泥地里爬？哈哈哈哈！老子不用！老子生来就能一步登天！踩着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的头顶爬上去！”
他倏地转身，几步冲到墙边巨大的全息屏前。
屏幕上正是那句“波士顿生命矩阵------创造更完美的明天“的广告语。幽蓝的光映着他扭曲变形的脸。
“等明天……就等明天！”
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神明般仰望着那行字，声音因亢奋而嘶哑变调，“等叶斐那个蠢货被彻底踩进泥里，等我拿到丁呈团队的核心研究……他们会给我想要的一切！钱！地位！波士顿的豪宅！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尤其是你！陆起之！还有叶斐那种装模作样的‘天才'！统统给我跪下来舔鞋底！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尽全身力气狂笑，在封闭的空间里震得人耳膜生疼。
笑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歇斯底里，最终被剧烈的呛咳打断。他像一滩彻底烂掉的泥，向后重重地瘫倒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一场荒诞、丑陋、令人作呕的独角戏，终于落幕。
叶斐颤抖着指尖，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按下了停止键。
仿佛按下的不是按键，而是斩断污秽的铡刀。
[REC] 熄灭。
死寂瞬间涌进来，淹没了刚才的喧嚣。
啪嚓------
窗外，一道惨白的巨型闪电，如同天神震怒挥下的利剑，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刺目的强光瞬间将整个走廊照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照亮了门缝外的两张脸------
叶斐的脸在光线下褪尽血色，苍白如纸，额角是细密的冷汗，眼睛里充斥着未散的作呕感与悲愤。而紧贴在他身后的陆起之，镜片后的眼睛里更是深不见底的寒彻，不带一丝温度，只有风暴过后的绝对死寂。
亮光只持续一瞬，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紧接着------
轰隆！！！
滚滚雷声，如同天罚的巨锤，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落在研究院的上空，震得整栋楼仿佛都在颤抖。
雷声还未歇，酝酿已久的暴雨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疯狂地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的爆响。
雨水疯狂冲刷着肮脏的玻璃，汇成一道道浑浊不堪的水痕，蜿蜒流下，如同天公用最暴烈、最原始的方式，试图洗刷掉这栋楼里所有令人作呕的肮脏与不堪，涤荡这片被罪恶玷污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