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手册》目籁

4、做一个梦

　　窗外艳阳高照，日头开始变得狠毒，空气仿佛被烫得不肯流动，凝滞在地面上。

　　凉爽宜人的办公室内，江盛老实坐在蒋许宁一旁的椅子上，开始拍摄蒋医生工作日vlog。

　　蒋许宁拨动鼠标，查看工作日程，“今天下午是一队主力人员的预约，他们污染程度高，任务比较艰巨。”

　　江盛记得纪时澜是一队队长，他前三天就回到淇江接受净化，看来纪时澜的污染比想象中要严重。

　　一般医疗机构以诡怪诱变因子指数衡量污染程度。因为空气中也有污染，普通人的指数通常在15%以内，异能者以及异化者一般在30%到90%，指数达到90%以上污染就不可逆转，击毙后需要被无害化处理。

　　诡怪防控中心医疗部发行的手册中曾建议，诡因指数超过60%的异能者需要定期接受阶段净化。

　　江盛的诡因指数为28%，距离觉醒异能只差临门一脚。

　　下午一点，第一个高污染患者拿着预约号走进办公室。

　　十三四岁样貌的小姑娘穿着短裙直筒袜和软底皮鞋，一蹦一跳地坐到了隔间的病床上。

　　江盛看到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面色柔软不少，他眼底含笑，问道：“你好，我在为蒋医生拍摄工作vlog，如果你感到冒犯的话我会停止拍……”

　　“王财雨！你怎么插队！明明第一个来的应该是吴患！”

　　蒋许宁趴在电脑桌前翻看预约情况，不等江盛话说完就冲王财雨咆哮。

　　小姑娘晃晃腿，神色无辜道：“他同意了的，这也不行吗？”

　　“我才不信，肯定是你和他又无缘无故打架还把他预约单抢了，你们知不知道情绪激动容易加速污染啊！”

　　蒋许宁像一座山似的挡在身形单薄的王财雨面前，劈头盖脸地教育起不听话的患者。

　　江盛拨开蒋许宁，朝王财雨晃了晃相机，话接上回，“我会停止拍摄，或者可以打码。”

　　王财雨：“哥哥我不介意的，也不需要打码，最好把我插队这件事也加进去，让大家都知道我把吴患打趴下了！”

　　“好啊。”

　　江盛对未成年的孩子比较包容，尤其是看着乖巧听话的。

　　至于他们口中的打闹，都是异能者了，身体素质上了一个层次，多发泄精力也不错。

　　蒋许宁一眼就看出发小什么心理，毫无感情地朗诵病历卡：

　　“王财雨，女，周岁18岁，受侏儒兔诡怪污染发育停滞在13岁，A级异能者……”

　　江盛与乖巧安静的王财雨眼对眼，沉默中，选择用相机挡住脸开始拍摄。

　　镜头中，蒋许宁熟练地先用仪器检测王财雨的诡因指数，再在手心凝聚出一个小光团，然后“啪”地拍在王财雨单薄的右肩上，之后又连续拍下几个光团在王财雨的左肩、背和脑门上。

　　蒋许宁动作随意又大力，拍下去发出的闷响声让江盛看着想要报警举报有人虐待未成年的程度。

　　但异能者尤其是攻击系异能者身体素质进化后比变异牛还要强壮，王财雨的状态在治疗中肉眼可见地轻松好转起来，完事后还夸蒋许宁：“不愧是蒋医生，高效极了。”

　　蒋医生再次测量诡因指数，在电脑上记录下“诡因指数79%降至64%”，张嘴就是医嘱：

　　“你的污染程度比较高，在下次任务之前至少要接受两次净化。平时注意不要和同事打架，不要情绪激动，不要熬夜。”

　　王财雨应道：“好的蒋医生！”

　　江盛握着相机，以为王财雨准备离开，没想到她径直走到镜头下，抬头问：“还不知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嘛？”

　　“江盛，江海的江，茂盛的盛。”

　　一直到下午五点工作才结束，最后一个患者吴患正是和王财雨打架那位。

　　按他的说法是，不忍见到队友最后一个治疗，好心让她的。

　　江盛和蒋许宁“嗯嗯”点头表示了解。

　　正当吴患要离开办公室，蒋许宁叫住了他，“我看了一下，你们队长没有预约一个我和其他同事的治疗，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但还是希望你回去和他说，让他赶紧过来接受治疗。”

　　“明白！”

　　“最好多预约几次。”蒋许宁又补充道。

　　江盛放下了相机，心里头不由自主想到上次，也是和纪时澜的第一次见面的样貌打扮。

　　这么帅的人也讳疾忌医吗？

　　江盛毫无逻辑地漫想。

　　之后江盛和蒋许宁顺道去食堂吃晚饭再准备回家。

　　今天是周五，之后就是周末，结束一周工作的蒋许宁兴致勃勃话也很多，餐桌上美食佳饮，灯光灼灼。

　　落地窗外的天气却不是很好，阴沉沉的天拢着朵朵乌暗的云，光线被遮挡严实，闷热又躁动，底下的人们走得很快，仿佛下一秒就要下起大雨。

　　江盛打断蒋许宁，叫他赶紧吃完收拾回去。

　　俩人今天运气好，才回到家就下起了雨。

　　当晚，江盛照例给爷爷奶奶致电问好，只是在和上学的江舒姝的致电过程中，江盛敏锐地捕捉到江舒姝挂在嘴边两次的一个男生名字。

　　按耐下大追大问的念头，江盛在妹妹看不到的电话另一头和善地笑着，最后心平气和地挂掉电话。

　　江盛原本以为他内心很是平静，也很好地没成为青少年讨厌的那种咄咄逼人的大人，直到今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江盛回到了他的高中校园。

　　江盛大学之前都接受着国内教育，他高中的教室很是宽敞明亮，最新的粉笔桌椅、灯光设备、净风系统等等一应俱全，故而每班五十个学生，在课间闹哄哄聚在一起时，也只有洋溢的青春没有熏人的杂味。

　　“你愿意我当你的男朋友吗？”

　　“答应他！”

　　“答应他！”

　　……

　　江盛听到自己喉咙里“嗯”了一声。

　　……嗯？

　　此时的江盛没认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但潜意识还认为自己是今年刚大学毕业的他自己。

　　江盛看到周围同学们猴子般兴奋地嚎叫，眼神剧烈恍惚，外表看似平静，内心里却在毫无形象地呐喊：

　　“搞咩啊靓仔！那是未成年啊未成年！十七岁的高二未成年啊！你大他多少你好意思咩？”

　　气得江盛丢失父母长辈多年熏陶的教养，化作咩羊无助咆哮。

　　江盛很快冷静下来，终于看清对面他的新晋男朋友的脸。

　　男朋友正穿过人群向他走来。

　　……怎么会是十七岁时的纪时澜？？？那么嫩？

　　江盛忽略了自己关于“嫩”的评价，很快地思索：

　　纪时澜比他小一年，自己是高中班里年纪最小的，不该和他同一班。

　　但他隐隐记得他们就是同学。唔，这样子也挺帅的。

　　他从未见过学生时代的纪时澜，怎么会知道他长这样？

　　还是一种比较青涩的帅气。

　　之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就降生在表白现场了……

　　江盛的思路停滞，因为他被走到面前的纪时澜拥进了怀里。

　　22岁的纪时澜肩宽腰细，17岁的纪时澜略有雏形。

　　肩膀和手能轻易团住江盛一圈，对方的动作小心翼翼又稳稳当当，江盛侧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很温暖，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少年校服的洗衣液味道，仔细感受发现胸口还有些软……

　　“你们在做什么？？！该上课了！”

　　老师走上了讲台，同学们迅速四散开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奇异的，老师没对刚刚的场景说什么，仿佛两个男生之间表明心意后搂搂抱抱很正常。

　　这节是语文课。江盛和纪时澜不坐在一块儿，江盛回头向右后方坐在原位上的纪时澜对视了一眼，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眼里的留恋和喜欢。

　　江盛转回头不再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翻开包着基佬紫书皮的课本。

　　“今天的课上任务是背熟默写这四首古诗词。默写不全对的……”讲台上的老师忽然不正常起来，他“呵呵”两声，接着说道：

　　“就要有惩罚了……”

　　教室外面似乎延续了今天晚饭时的天气，很快狂风大作呜咽作响，天空黑压压的，雨汽正在酝酿。

　　瞬间低压的氛围让学生们，包括江盛，都很不自在，下一秒大家就开始背起书，教室变得像个揭开锅的热水闹腾不已。

　　江盛像是知道该背哪几首古诗词，翻到正确页数后打算记忆。

　　江盛耳边的背书声吵闹不已，他先读起第一首古诗，右手握笔准备标注多音字和生僻字的拼音，谁知他像个霎时罹患了阅读障碍的可怜患者，眼前的字明明在过去都认得，但现在无论怎么看都认不出也读不出。

　　阅读障碍，一种高智商小孩才会得的症状，他们因为与生俱来的不同的思维方式而不会识字。

　　江盛就算是在梦里，也不会承认自己忽然成了个不识字的智障，他只好承认他有阅读障碍。

　　一首首诗词翻过去，的确没有一个字认得明白，哪怕是笔画最少的那个字。

　　诡异得令江盛确诊“天才病”。

　　同桌是个清秀的男生，看不清脸，他很快就背下了第一首，“这个任务太简单了，之前老师就布置了课下作业，这次又能混过去一节课哈哈哈……”

　　都布置成课下作业了怎么还要浪费一节课时间专门背默这玩意儿？高中生的时间很珍贵的好吗？

　　一点儿也不合理……

　　江盛识趣地放弃背书，郁闷地看讲台上被诡怪异化的老师监督不认真背书的学生。

　　没错，江盛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这个语文老师已经不是人了，但是因为他还在被梦境禁锢着部分思维，他没反应过来的是：高二这年，社会明面上还没有诡怪的身影，普罗大众还不知道诡怪的存在，诡怪防控中心此时还在秘密运作中，为什么会有一个被诡怪操控的异化者堂而皇之出现在学校中。

　　藏在校园里的诡怪会在哪里？

　　“江盛，你为什么不认真背书。”

　　江盛抬头看见枯瘦的老师站在桌前，眼睛往外不断冒着黑雾。不知道他何时走过来的。

　　异化者背后的玻璃窗阻挡了翻滚不息的黑雾团。窗内，学校批购的护眼灯明亮到刺眼。

　　不认真背书的几个学生正在讲台上罚站，人被黑雾捆住，身体不住地扭动蜷曲。

　　江盛只是平淡看着阴戾的异化者，

　　“老师，直接开始默写吧。”

　　江盛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之前在李叔饺子店的那一拳是，现在赶呛异化者也是，明明他没有异能，却始终敢相信最后的自己会平安无事。

　　江盛认为自己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普信男，他深信只有强悍的自身实力才能带来自信和底气。

　　但没等他多想，异化版的老师就安静不少，具体体现在黑雾不滚动了，“认真背书，否则推到窗外。”

　　切……江盛唇间牙齿碰撞一下，无声吐槽。他竖起课本，余光瞄向后方的纪时澜。

　　纪时澜似乎一直关注着这边，眼神凛冽，眼型勾人，一边流利地默背一边沉沉看向江盛。

　　搞什么，不知情地以为纪时澜真喜欢他呢……

　　不会诡怪就是他吧，莫名其妙想当我对象好放松我的警惕？真是用心险恶，差一点就被骗过去了。

　　江盛感受到讲台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目光聚焦回书上竖折撇捺像蔓草一样延伸旋转的字，开始默背起一首外国诗歌，装样子。

　　因为江盛发现自己想不起一首会背的古诗词，而他也没有自言自语的技能。

　　这首诗歌倒是能流利背下来。江盛坐在他的位置上背了好几首国外短诗消磨时光。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在十分钟内默写完。”老师说完就原地消失。

　　原本背得昏天黑地的同桌抱怨：“十分钟怎么够！”

　　但不妨碍他提笔就写，班里所有同学都沉默地写着。

　　江盛试着写下“无语”二字，异常顺利。可当他翻开课本抄写时，手不自控地飘起来，笔尖落不到实处。

　　真是够了……上个学还成文盲了。

　　同桌第一首诗快写完了，江盛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思索着等同桌写完抢他本子的可行性，但担心最后同桌会因此被丢出窗外小命不保，江盛还是慈悲地放弃这个想法。

　　一个写满纸页的本子递到江盛面前，“我写了两份，这个给你。”转头一看是纪时澜的俊脸。

　　“你写那么快？”

　　“之前背书的时候先写了一部分。”

　　可恶，江盛本来也是想这么干的，他甚至尝试过抄写古诗而不是默写古诗。
　　江盛很有骨气，拒绝道：“不用，谢谢。”

　　“帮助男朋友是应该的。”

　　江盛：……

　　一句话堵得江盛哑口无言。

　　本来江盛悠哉自得，还想观赏得知没完成作业时异化者气急败坏的模样，现在的他只想逃离这一切。

　　嘶……牙好酸。原来吃嫩草会感到牙酸吗？

　　即使这草不是他主动想吃的。

　　牙怎么越来越酸了，感觉嘴巴不会流口水而是流酸水了。

　　为了拯救牙齿，江盛立即行动起来，左手手指按上课本熟悉的紫色真皮书皮，右手握起一支钢笔狠狠戳进课本。

　　校园里的诡怪被刺了。同时窗外老师由黑雾组成的脸贴在玻璃上，龇牙咧嘴，有失形象。

　　“再见小男友。”

　　下次见面就提分手，好好学习去吧你。

　　……

　　窗帘的遮光性很好，黑暗的卧室里江盛睁开眼，他轻轻一动弹就感觉到手底下压着什么东西。

　　打开夜灯，原来是手帐本。

　　江盛气愤地晃动小废，“说话，这个梦是不是你搞得鬼！”

　　“不是……不是窝……放手主人……”小废的声音听起来要死了。

　　江盛不信，“那你怎么解释梦里的诡怪包着和你一样的书皮？”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主人……我是冤枉的啊！”小废虚脱地翻了几页纸。

　　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成功制止江盛对梦到纪时澜的追问。

　　江盛狐疑道：“我刚刚的梦确定不是你引起的？没和你有一点关联？”

　　“没有主人，我只能感知到你在做梦，因为你在梦里吸我的污染……”

　　江盛忽然有点心虚，闭声。

　　“我想逃，但是主人你抓着我不肯放，我就……”

　　“嗯？”江盛眯眼，笑容染上几分威胁。

　　小废：“我就往你吸走的污染里加了一点执念……”

　　“执念？”江盛从未想到这个名词会和诡怪扯上关联。

　　“就是你当时写下在我本子里的文字时，你心里的执念。”

　　江盛止住话语，不想追问。

　　这个“执念”背后肯定牵扯了一堆信息量，比起探究它，江盛决定在5:48的此刻入眠。

　　江盛的好奇心不大。对于还未双脚踏入异能者世界、以后也不打算为世界诡怪防控事业勤恳打工的他来说，还是知道少点会比较快活——毕竟他可不想出演能者多劳的英雄角色。

　　一觉醒来已是8:03。

　　许是周五晚上梦到关于纪时澜，还平白抓了一个虚构的诡怪，江盛仿佛看到入职行动部频繁看到纪时澜的日子，更加坚定了不入编诡怪防控中心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