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告别》星星爱吃番茄

32、尘埃落定

　　提交志愿确认表的最后期限，像一道最终的闸门，缓缓落下。

　　之前所有反复的权衡、激烈的争论、深夜的辗转反侧，都在鼠标点击“确认提交”那一刻，戛然而止。无论之前有多少不甘、冒险、妥协或无奈，一切都被锁定，再无反悔的可能。

　　家里的气氛陡然一变。那种持续了半个多月的、令人神经紧绷的精算师般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空虚和听天由命的平静。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激烈争吵后，突然降临的、疲惫不堪的沉默。

　　父母不再喋喋不休地分析数据，那本被翻烂的《填报指南》被塞进了书架最底层，那些写满各种方案的草稿纸被归拢收起。母亲开始研究暑假菜谱，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仿佛想用食物填补那份巨大的不确定性带来的空洞。父亲则恢复了晚饭后看新闻的习惯，只是目光时常会有些游离。

　　南星的生活也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停滞状态。没有了必须完成的任务清单，大把大把的时间突然砸下来，她却感到一阵手足无措。她试着看书，却很难集中精神；想出去旅行，又觉得提不起兴致；甚至睡懒觉，到了往常起床的时间也会自动醒来。

　　巨大的不确定性，像一片悬浮在头顶的云，投下阴影，让人无法真正放松下来享受这期盼已久的“自由”。

　　班级群里，关于志愿的讨论也渐渐平息。该做的选择都已做出，该冒的风险都已承担，剩下的，唯有等待。群里的话题开始转向琐碎的日常，分享电影、游戏、驾照考试的进度，或者无聊地“斗图”。一种“事已至此，各自珍重”的氛围悄然弥漫。

　　她和江宸的对话也变得极少。最后一次交流，停留在志愿提交之后。

　　他发来一条信息：「交了？」

　　她回复：「嗯。交了。」

　　他回了一个简单的：「等吧。」

　　再无下文。

　　这是一种共同的默契。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任何关于未来的讨论都显得徒劳且敏感。他们像两个押注完毕的赌徒，将筹码推向了不同的区域，此刻只能并肩站在桌旁，等待着轮盘停止转动，等待着那颗决定命运的小球最终落入哪个格子。

　　等待录取结果的日子，比等待高考成绩更加磨人。成绩是确定的数字，而录取却充满了变数——别人的选择、院校的调整、那神秘而至关重要的“投档线”……每一个因素都可能让之前的精心计算全部作废。

　　时间一天天过去，空气越来越燥热，蝉鸣越来越响亮。南星偶尔会做噩梦，梦见自己滑档了，所有志愿都变成了灰色，她在空无一人的填报系统里绝望地刷新；偶尔也会做一些美好的梦，梦见收到了印着心仪大学标志的信封。

　　这种忽上忽下的心情，让她感觉自己像一片随风飘荡的叶子，无法掌控自己的方向。

　　七月中旬，那个至关重要的时刻，终于在一片看似平和的午后，猝不及防地到来。

　　当时南星正心不在焉地帮着母亲剥毛豆，绿色的豆子从豆荚里滚落，发出轻微的“噗噗”声。手机就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突然，一声特别关注提示音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南星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一颤，几颗毛豆掉在了地上。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手机！

　　是省教育考试院的官方短信！

　　“【翠云省教育考试院】恭喜！考生阮南星（准考证号……）已被曦禾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录取。请于8月25日至9月5日期间登录本系统查看详细录取信息并注意查收录取通知书……”

　　文字很短，却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心头多日的浓雾！

　　曦禾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

　　是她冲的那个志愿！那个被父母认为有些冒险、被她自己悄悄珍藏在心底的“傻”念头！

　　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巨大的、迟来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猛地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她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怎么了？星儿？什么消息？”母亲察觉到她的异样，紧张地围过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南星猛地回过神，把手机屏幕举到母亲眼前，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带着哽咽：“妈！录了！曦禾大学！中文系！”

　　母亲凑近屏幕，几乎是屏住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着那条短信。几秒钟后，她猛地一把抱住南星，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颤抖着，语无伦次：“太好了！太好了！老天保佑！录上了！录上了！”

　　父亲闻声从书房冲出来，得知消息后，一向严肃的脸上也绽开了巨大的、难以抑制的笑容，他用力拍着大腿，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立刻拿出手机就要给亲戚报喜。

　　家里瞬间被一种极度欢欣和如释重负的气氛所淹没。

　　南星被父母簇拥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那是一种极度紧张后的彻底释放，是梦想照进现实后的巨大冲击，是所有付出和等待最终得到回应的百感交集。

　　激动稍缓，她拿起手机，手指依旧有些颤抖。班级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各种录取喜报开始刷屏。

　　A同学：「啊啊啊被第一志愿录取了！谢谢大家！」

　　B同学：「上岸了！虽然是调剂的专业，但好歹有学上了！」

　　C同学：「恭喜楼上！我也查到了！南津财经大学！」

　　D同学：「（哭泣表情）滑档了…要等征集志愿了…」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南星默默地看着，为自己高兴，也为那些暂时失意的同学感到惋惜。

　　她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发过去两个字：

　　「你呢？」

　　这一次，等待回复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放大她内心的忐忑。他那样高的分数，理应没有任何问题，但……

　　终于，手机一震。回复来了。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截图。

　　是录取查询结果的页面截图。

　　录取院校：北麓大学 录取专业：物理学

　　截图下面，跟着他简短的三个字：

　　「还好。你呢？」

　　南星看着那行代表着国内顶尖学府和基础学科的名字，又看了看自己手机里的录取短信，一种复杂而澎湃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他们果然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向南，一个往北；一个拥抱文字与情感，一个探索物质与规律。

　　她深吸一口气，将省考试院的短信截图，也发给了他。

　　片刻的沉默后。

　　他的回复如期而至：「恭喜。」

　　她也认真地回复：「恭喜你。」

　　简单的两个字，背后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的、过去一年乃至整个高中三年的所有重量。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祝贺、理解、以及对于即将分道扬镳的认知，都沉淀在这两个郑重的词语里。

　　尘埃，终于落定。

　　悬停在空中的靴子，重重落下，敲响了通往下一个阶段的钟声。

　　南星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窗外阳光炽烈，夏意正浓。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在这一刻，被这一纸通知，推向了一条清晰而具体的轨道。

　　前方，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令人期待又不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