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告别》星星爱吃番茄

26、最终回合

　　最后一场考试的预备铃，像一声沉闷的号角，穿透午后略显稀薄的空气。它不再带来最初的惊悸，反而像一种熟悉的、近乎麻木的指令，催动着已然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神经，进行最后一次集结。

　　南星随着人流再次通过那道熟悉的安检门。流程已重复多次，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甚至带着一种机械的麻木。监考老师的面孔似乎也不再那么陌生和严厉，他们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旁观者的疲惫。

　　走进考场，坐回那个已然留下自己体温和微小痕迹的座位。桌面上或许还残留着上一场考试时无意划下的浅痕。阳光偏移，从窗户的另一侧照射进来，在桌角投下新的光影。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浓重的、属于众多人呼吸的微温气息，以及一种大战将至的、最后的沉寂。

　　她拿出笔，依旧是那支最常用的黑色签字笔。笔杆被手心捂得温热，甚至有些滑腻。她将它放在答题卡姓名栏的位置，像放置一件陪伴自己经历无数厮杀的旧武器，熟悉而信赖。

　　试卷发下。纸张摩擦的窸窣声依旧，但似乎少了最初的惊心动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了。无论是全力以赴还是强弩之末，都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画上一个无可更改的句点。

　　南星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教室特有的、混合着木头、纸张和微尘的味道。她开始填写信息，笔尖稳定，动作甚至比前几场更加沉稳。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她。不是自信满满，也不是放弃挣扎，而是一种"无论如何，终将结束"的释然感。

　　她翻开了试卷。

　　最后一场，是综合。知识的熔炉，思维的迷宫。题目跳跃性极大，从古代帝国的兴衰到粒子运动的规律，从诗词意象的剖析到生态系统能量流动的计算。它要求大脑在不同的频道间急速切换，调动所有库存的知识模块，进行最后的检阅和拼接。

　　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漫上来，侵蚀思维的堤岸。手腕开始发出酸痛的抗议，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的肩颈也变得僵硬。但她的大脑却像一台被推到极限后反而进入某种特殊状态的引擎，虽然发热，虽然过载，却仍在顽强地、高效地运转。

　　那些刷过的无数道题，背过的无数个知识点，在此刻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化为了某种内在的、近乎本能的反应。看到关键词，相应的公式、定理、史实、案例便自动涌现。判断、选择、推理、表述……整个过程带着一种挣扎后的流畅感，一种疲惫支撑下的奇异的熟练。

　　时间依旧紧迫，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催人心魄。但南星已经学会了在这种催促中保持一种内在的节奏。她不再频繁地抬头看钟，而是将注意力完全凝聚在笔尖之下，凝聚在那一个个正在被填涂的选项、正在被书写的文字上。

　　最后的作文，或者说最后的大论述题。她审完题，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脑海中被高压和疲惫压制了许久的某些东西，反而在此刻清晰起来。她想到了那些深夜的灯火，想到了那些无声传递的纸条，想到了暴雨中的奔跑，想到了老榕树下的约定，想到了冬夜里的热水和那句"一起跑到最后"。

　　这些思绪没有直接出现在答卷上，却像一股暗流，赋予了她的论述一种不同于标准答案的温度和力量。笔尖移动得更快了，仿佛不是她在写，而是某种积压已久的情感与思考，借着她的笔，自行流淌出来。

　　当最后一个句点被稳稳地落下时，一种难以形容的空虚感瞬间席卷了她。仿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神，都随着那最后一笔被彻底抽空了。

　　她放下笔，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微微颤抖，指尖被笔杆压出深深的凹痕。她看着眼前被写得密密麻麻、几乎再无空隙的答题卡，有一种近乎陌生的感觉。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交卷的铃声如期响起。不再是庄严的宣告，更像是一声悠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试卷和答题卡被收走。这一次，她没有再多看一眼。

　　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听着周围响起各种声音——放松的长叹，如释重负的低语，甚至隐约的抽泣。但她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界的声响变得模糊而遥远。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而沉重地将她淹没。没有狂喜，没有悲伤，没有立刻去对答案的冲动，甚至没有去思考"考得怎么样"的欲望。

　　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纯粹的累。

　　以及，在这极致疲惫的最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

　　自由的味道。

　　她慢慢地站起身，腿脚有些发软。随着人流走出教室，走出考场，走向那片灿烂得有些晃眼的午后阳光。
　　一场长达数年的漫长奔跑，一场持续两百多个日夜的全力冲刺，就在这个平静的下午，画上了句点。

　　笔尖下的战争，硝烟散尽。

　　站在考点外，南星眯着眼看向天空。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大地，远处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她推着单车，缓缓走在人行道上。身边经过三三两两的考生，有人兴奋地讨论着考题，有人沉默地低着头，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打电话报平安。

　　南星没有加入任何讨论，也没有立即联系任何人。她需要这片刻的独处，需要这突如其来的宁静时光，来消化这个事实：一切都结束了。

　　她在一个街角的长椅上坐下，看着来往的行人车辆。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江宸发来的消息：

　　「结束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承载着千言万语。南星看着这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回复道：

　　「嗯，结束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也不需要。他们都知道对方此刻的感受，都经历了同样的煎熬与释放。

　　夕阳开始西下，天边染上了一抹橘红。南星推着单车，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不再匆忙，她的心情不再焦虑。这一刻，她只是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平静，这份来之不易的轻松。

　　路灯渐次亮起，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知道，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生活还会继续。但今夜，就让她好好享受这战斗后的宁静，这漫长征程后的片刻休憩。

　　笔已放下，战争结束。而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