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告别》星星爱吃番茄

24、笔尖下的战场

　　那扇悬挂着红色横幅的校门，像一道巨大的、无形的结界入口。门外，是焦灼等待的家长、维持秩序的老师、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期待与担忧交织成的嗡嗡低语。门内，是即将铺开的、决定命运的战场。

　　南星推着单车，随着沉默的人流通过安检。金属探测仪冰凉的触感划过身体，工作人员核对着准考证和身份证上的照片，眼神严肃而迅速。每一个步骤都像齿轮咬合，精准而冰冷，将她最后一丝杂念也剥离出去。

　　校园里异常安静，与门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高大的树木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也屏住了呼吸。引导员老师穿着统一的服装，面无表情地指示着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庄严的寂静。

　　找到自己的考场，在门口再次核验身份。监考老师的目光锐利而平静，扫过她的脸，她的证件，最后示意她进去。

　　教室窗明几净，桌椅被拉开足够的距离，像一座座孤岛。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巨大的“沉着、认真、细致、守纪”，以及本场考试的科目和时间。前方墙壁上挂着的时钟，秒针每一次的跳动都清晰可闻，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南星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将透明文件袋放在桌角。她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陌生的、同样紧绷着的年轻脸庞，有人闭目养神，有人最后一次默诵着公式，有人无意识地搓着手指。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还有一种冰冷的、属于陌生环境的疏离感。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颗柠檬糖的最后一丝甜味咽下。然后，她拿出那支最常用的黑色签字笔，放在桌面上，笔尖对准答题卡上即将填写姓名和准考证号的位置。

　　铃声响了。

　　不是刺耳的电铃，而是一种沉稳、悠长的钟声，仿佛来自某个古老的殿堂，庄严地宣告着开始。

　　试卷和答题卡被分发下来，纸张摩擦发出窸窣的轻响，像风吹过战场前的旌旗。

　　南星拿起笔，指尖冰凉。她按照演练过无数次的动作，一丝不苟地填写个人信息。每一个数字，每一个汉字，都写得极其缓慢而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决心都灌注进去。

　　然后，她翻开了试卷。

　　世界在一瞬间彻底安静了。门外的世界，身边的考生，甚至监考老师踱步的轻微脚步声，全都消失了。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收缩到眼前这片白色的、印满黑色文字的纸面上。

　　时间不再是线性流动，而是变成了以题目为单位的碎片。选择题的选项是陷阱也是阶梯，需要敏锐的直觉和扎实的记忆去规避和攀登。文言文阅读的字句诘屈聱牙，需要调动所有的积累去破译那跨越千年的密码。现代文阅读的材料陌生而曲折，需要凝神静气，捕捉字里行间隐藏的意图和情感。

　　她写得很快，也很稳。笔尖划过答题卡，发出均匀而密集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像细雨润物。这是两百多个日夜磨砺出的本能，是无数次深夜鏖战凝结成的肌肉记忆。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她也浑然不觉。偶尔遇到阻滞，她会停下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重新审题，寻找那被忽略的突破口。

　　中途，她需要喝水。拧开瓶盖时，手指微微颤抖，水洒出来几滴，落在桌面上，迅速洇开成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看着那水痕，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个冬夜，江宸被雨水淋得湿透、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一种奇异的平静感重新回归。她擦干水迹，继续投入战斗。
　　作文题目跃入眼帘。她快速审题，大脑飞速运转，筛选着可用的素材，构建着文章的骨架。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又被理智的堤坝规整、引导。她开始动笔，开头，论证，举例，结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抠出来的，带着温度，也带着重量。

　　铃声响了。

　　是交卷的铃声。

　　南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停下笔，就像听到指令的士兵。她看着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答题卡，有一种虚脱般的恍惚。手臂酸痛，眼睛干涩，大脑因为高速运转后突然停止而发出嗡嗡的空响。

　　试卷和答题卡被收走。整个过程安静、迅速、不容置疑。

　　她坐在原地，没有立刻动弹。周围开始响起轻微的骚动，有人长吁一口气，有人低声讨论着答案，有人面露懊恼。但她什么也听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她慢慢地、慢慢地将笔帽套回笔尖。那支笔，温热的，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无声战役的余温。

　　第一场，结束了。

　　她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出考场。阳光依旧刺眼，但她却觉得有些眩晕。门口等待的家长们立刻围了上来，急切地询问着情况。南星避开那些探寻的目光，默默地找到自己的单车。

　　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推着车，站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远处依旧寂静的教学楼。
　　她知道，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另一间类似的教室里，另一场战斗也刚刚结束。

　　笔尖下的战场，硝烟刚刚散尽。而下一场的号角，已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中，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