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告别》星星爱吃番茄

22、静候惊蛰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跌破了“三十”，如同一首乐曲奏响了最终章悲怆而激烈的序曲。时间不再是流逝，而是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坍缩。每一天都像被无形的手粗暴地撕去，那鲜红的数字每一次减少，都带来心脏骤然收紧的钝痛。

　　高三楼里呈现出一种大战将至前的诡异平静。那种疯狂的刷题热潮和焦灼的喧嚣似乎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压抑后的死寂。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天地万物都屏住了呼吸。

　　老师们不再讲授新的内容，甚至连试卷也发得少了。课堂变成了漫长的自习，偶尔有老师踱步巡视，声音也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更多的是让学生自己回归课本，梳理知识体系，默记公式定理，调整生物钟。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极致疲惫、认命般的平静以及无法完全压抑的紧张感的复杂气味。许多人的情绪变得异常敏感且不稳定。有人会因为写错一个单词而突然摔笔，有人则会因为一次微不足道的模拟高分而偷偷红了眼眶。大多数时候，则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默，一种将所有剩余能量都向内压缩、以备最终一搏的蛰伏。

　　南星感觉自己像一根被彻底绷紧后又强行放松的琴弦，失去了所有张力，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绵软。她不再试图去攻克任何难题，而是反复摩挲着那些早已翻烂的课本和笔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试图从中汲取最后一点安全感。睡眠依旧很少，但不再是熬夜苦读，而是单纯的失眠，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纷乱地闪过各种知识碎片和对未来的臆想，直到天色微明。

　　江宸的状态类似。他不再碰那些竞赛级别的难题，而是将所有的错题本翻出来，一页一页地重看，用红笔将那些容易遗忘的公式和易错点一遍遍标注。他的话变得更少，有时一天也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用点头和摇头来回应。他的黑眼圈深重，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像一口深潭，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死死压在了最深处。
　　他们之间的那种“沉默的联盟”依旧在持续，但形式变得更加细微，几乎退化成本能。

　　有时，南星会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水杯推到桌子中间，过了一会儿，江宸会自然地拿过去，喝一口，再沉默地推回来。有时，江宸会把自己整理好的、写着易错知识点的便签纸撕下一半，放在两人桌子之间的空档处，南星看到，会默默地收起来，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放学时，他们不再需要任何约定，总会一前一后，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沉默地推车、出门、骑行。那段路成了每天唯一的、固定的放空时间，没有人试图打破这份沉默，仿佛这是一种必要的仪式，用以消化一天积压的沉重。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某个周末。他们没有去补习班，也没有约着去“秘密基地”或任何地方。只是不约而同地，在下午时分，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高三教室。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空荡荡的课桌上，照亮空气中缓慢飞舞的尘埃。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们没有交谈。南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摊开语文课本，轻声默诵着古诗文。江宸则坐在她斜后方自己的座位上，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物理公式的轮廓。

　　阳光缓慢移动，从一张课桌爬到另一张课桌。

　　偶尔，南星会遇到一个记不太清的释义，她会极轻地念出那句诗。不需要回头，斜后方就会传来一个低沉而准确的声音，给出注解。偶尔，江宸会睁开眼，拿起一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眉头微蹙。南星仿佛背后长眼一般，会头也不回地、清晰地报出一个相关的定理名称或公式变形。

　　他们不再需要纸条，不再需要眼神。一种近乎心灵感应般的默契，在极致的压力和平静中，被锤炼到了巅峰。

　　就这样，他们在这间空旷的、充满阳光和尘埃的教室里，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一句多余的对话，只是各自梳理着最后的行装，偶尔用最简单的方式，为对方填补上知识体系上最后一丝几不可见的缝隙。

　　当夕阳西下，教室渐渐暗下来时，南星合上了课本。江宸也同时睁开了眼睛。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教室，锁上门。

　　站在走廊里，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空，两人依旧没有说话。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悲壮与平静的情绪在无声地流淌。

　　最后的冲刺已经结束，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他们像两名即将踏上最终战场的士兵，擦亮了最后的枪械，检查了最后的行囊。

　　如今，所能做的，唯有静候。

　　静候那场名为“高考”的、席卷一切的惊蛰雷鸣，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