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斯曼冰川消失之前》执笔十二画

6、辞职的念头

　　——喜欢是什么呢？遇见你之前我还不清楚，但经过这几年反复的确认，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我就是喜欢你的。
　　黑暗笼罩的房间里，仅有一点点暖黄色的灯光。那是房东太太之前在楼下失物招领拿的一件年久无人认领的物品——落地灯。
　　此刻落地灯打出来的暖色灯光撒在林芊潼的脸上。
　　她有点不好意思，身上也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
　　二十一岁写下的这些话都非常青涩，甚至还带着点矫情，然而矫情中也能看出一份用心的真诚。这种真诚是现在26岁的她不会再完全拥有的。
　　男人是什么？
　　在众多社交媒体的声音下，在那些女权主义言论的冲击下，她也开始怀疑起感情的真实性。
　　真的有感情存在吗？
　　做过五年牛马的她已经快要忘记曾经那份真挚感情的存在，就在她快要忘记时，她没想到那个人出现了。
　　再读一次自己写给陈宇淇的信，那些看似很遥远的过去就这么一点点在脑海里复刻。
　　她仿佛还是在校园里静听雨声，沉思自己感情的不谙世事的女孩。
　　手机的震动把她从一种缓缓的感觉中唤醒。
　　她翻过来，看到陈宇淇的信息。
　　——为什么没来上班？
　　盯着信息，她疑惑了，按道理人事应该把理由告诉了他，又或者只要他问，他就能从人事那里知道理由，又何必直接问她？
　　目前来看，他都不属于她的直属领导。
　　虽然人事没有明确说明，但她直觉自己就是被拿去用作打杂的小喽啰，要不然也不至于在第一天懵逼的时候就被派去“演戏”。
　　虽然很想无视这个信息，可是义务教育以来让她习得的礼貌正在一点点地内耗她。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拿起了手机，把信息发了过去。
　　——我身体不舒服，已经和人事说明且请假了。
　　刚发完信息，林芊潼轻吁一口气，放下手机，倒着翻过来，屏幕的那一面盖在了被子上。
　　手机在下一秒冷不丁震动，她愣是颤抖了下。
　　把手机翻过来，陈宇淇兴师问罪的信息逐渐让她有了画面感。
　　她好像能听到他的声音一般，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
　　“以后请假直接和我说。”
　　她不明白这个人在公司对自己的作用是什么，但为了尽快避免和他有更多的交流，她索性回了个“好”字就关了机。
　　行行行，好好好。
　　这六个字在她的牛马生涯里贯穿了大部分，也逐渐变成了一种程式化的东西。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种不适感，但到了后面，她发现人的适应性是很强大的，反正现在她已经能把它分成一种让自己尽可能得到舒服的模式。
　　别人需要一句认同，在不牵扯到非常重要的立场上，她偶尔愿意让步。
　　可如果这件事会一直让自己内耗呢？
　　她反问自己，没有非常确定的结果，于是在傍晚，她拉开窗帘，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林芊潼！”
　　得知林芊潼有想辞职的想法，孔允真恨不得立刻从巴黎的秀场飞回去。
　　秀场那边的声音很大，因为极其动感的音乐，林芊潼几乎得屏住呼吸才能够拿到12分的精神去听对方在说什么。
　　好一会儿，那边的声音变小了，林芊潼逐渐听清孔允真的声音。
　　“林芊潼，你是不是傻的？多少人渴望和初恋重逢，再续前缘，你倒好，直接就想逃跑。”
　　“他不是我初恋。”
　　“别说这个，暗恋也算，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你？你现在肯定还对他有想法。”
　　“我没有，都五年过去了，我们都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
　　“真的？”
　　林芊潼隔了几秒才应了个“嗯”字。
　　“要是真这样，你也就犯不着给我发信息了。到底怎么了？见到面怎么还不能好好的？他怎么欺负你了？”
　　“不是，我就是......”
　　电话隔了几秒没有声音，孔允真大大咧咧的声音差点要穿透她的耳膜。
　　“就是什么？”
　　林芊潼把手机放远了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会儿才放近了道：“他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有什么？姐妹，一年的时间，人就能改变许多，你们之间隔了五年，不一样岂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这样的，我是说，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好像一直喜欢的都是臆想中的他。”
　　在暗恋的那段漫长的岁月里，她了解他的信息，仅仅是从同班同学，校园公众号以及观察中了解到的，而当时她以为他是自信的，低调的，是礼貌的，友善的，是有边界感的，是所有美好存在的集合。
　　可昨天接触下来，让她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喜欢的都是一个臆想，这也就正对了陈宇淇曾经给过她的一句回应。
　　——你并不认识我。
　　那是在最后一封信前的信息，是接近说再见的一封信。
　　其实说再见后，林芊潼还有过半年思念和感觉疼痛的时间。
　　有时候睡前，她会想起这个人的脸，想起这个人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模样，想起这个人在微信公众号上被标榜出来的美好。
　　作为年级代表，他一直美好地存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心上。
　　她始料未及的是，五年后的再次相逢，没有偶像剧般令人怦然心动的感觉，有的只是一种想要遮掩的羞耻感。
　　在自己看起来蛮落魄的时候遇到了站在高处上的他，她只想找个地洞埋起来。
　　那些之前告别时互相说的对彼此的祝福，什么祝对方成为更好的人，祝对方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人，都是搀着点假的东西。
　　如果是在彼此都站在顶峰的时候，林芊潼觉得这样的相遇姑且能算是好的。
　　可现下这样，她说不上来。
　　要说希望对方不好，那肯定不是。
　　一个自己喜欢了很久的人，她是希望对方之后的人生万事顺意的，只是，这些个顺意最好都不要让她看见，否则她只会有更复杂的感情，而这种感情里可能带着不好的东西。
　　林芊潼说不出来，但她确信是有的，因为她有种非常想要逃离的欲望。
　　“我怎么觉着你还是喜欢他的？”
　　孔允真寥寥几句，戳得她心肝疼。
　　可是真的喜欢他吗？
　　还喜欢他吗？
　　她觉得不是这样的。
　　或许在说再见后那三个月的时间，某种心痛的感觉十分强烈，可时间洗刷人的记忆也是非常快的。
　　一年，两年过去了，她能在某个无聊的午后读了某本书，想起自己也曾经有过暗恋的人，想起那人的模样，但却是逐渐模糊的。
　　在负担着工作压力的日常生活中，想起这个人的次数寥寥无几，可再见面之后，那些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挤满了灰尘的老相册一样，被风一吹，面目慢慢显露出来，那些日子也就好像只是在昨天才发生。
　　就好像暗恋的开端在昨天，说再见也只是在昨天，心痛的感觉一点点涌了上来。
　　林芊潼皱眉，她的手不自觉伸向自己的心脏。
　　“问问你的心。”电话那头的人是这么说的。
　　电话挂断之前，孔允真非常认真地劝说她别冲动。
　　她听进去了，有较少一部分的原因是这种她说不出来的感觉，而更多是闺蜜说的那段话。
　　“你毕业后的经历太多了，简历花花，不是已经决定好要稳定下来做一份工作了吗？不是说任何困难都不能打倒你吗？”
　　她需要钱，太需要钱了。
　　之前申请学校，考试，给出的花费太多了，而往后如果她真的能去往自己向往的地方读书，那必然又是一笔很大的花费。
　　坚持，坚持。
　　她对自己如是说。
　　第二天去到工位后，她看了眼自己的辞职信，最后拉开抽屉，把它丢了进去。
　　可她没料到身后竟然站着陈宇淇。
　　陈宇淇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走到她后边的？
　　她思考着，表情不觉变得奇怪。
　　她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夹着尴尬和心虚。
　　稳住。
　　她在心里对自己吼道。
　　“在看什么？”
　　陈宇淇的头微微偏斜，他的一侧倚靠在后边放置杂物的桌子上。
　　时间流逝几秒之后，林芊潼感受到了自己鼓膜的震动，胸口也是，有什么东西拼命敲打着。
　　“没......没什么？”
　　她的声音很没底气。
　　“生病了？”
　　她偷偷瞄了眼后边放文件的柜子。
　　柜子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确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打算顺水推舟，于是故意装作柔弱的样子，轻轻咳了几声，然后有气无力应了个“嗯”。
　　“多喝点水。”
　　林芊潼的心震住了。
　　在读书时臆想的时刻发生了，可是却没有想象的那样，美好，悸动。
　　看多了社媒上的吐槽，她反而有点鄙夷，觉得这就是中央空调的发言。
　　“嗯。”她一边的嘴角撇起。
　　“给。”
　　一杯水被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林芊潼屏息。
　　她睁大了眼看着陈宇淇，明显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拉伸。
　　如果只是口头上说，那算不得什么。如果是男女朋友之间，倒一杯水也不算什么。
　　可如果是他们之间这种类似上下级的关系，对方倒了一杯水......
　　林芊潼的眉头上逐渐有了点纹路。
　　“你在紧张什么？”
　　她额头上的纹路立刻消失不见。
　　“我？有吗？”
　　“做谈判的工作，最不能够的就是让自己的情绪完完全全表现出来。”
　　她没法反驳，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实话。
　　也许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开始还能装一装，但是对长期相处的人，她没法装。
　　吞了吞口水，她不情愿点了点头：“知道了。”
　　陈宇淇的头偏移了个角度，点了点，问：“刚收的什么？”
　　林芊潼看了下自己刚关上的抽屉，手立刻放在抽屉柜上，道：“呃......没什么。”
　　“不会是辞职信之类的吧？”
　　“不是！”
　　陈宇淇看林芊潼急速反驳后突然赤红的脸，露出淡淡的微笑：“嗯，懂了。”
　　林芊潼再次皱起了眉头：“懂什么了？”
　　“练笔用的，是吧？”
　　陈宇淇淡淡一声后微微挑起了眉头。
　　林芊潼绷紧的脸庞逐渐松弛下去，但这不是一种放松的状态。
　　她非常地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