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斯曼冰川消失之前》执笔十二画

2、开始与结束

　　Z市的一天，常常让人觉得短短的时间里就经历了好几个季节。
　　春、夏、秋。
　　如果不是冬天，路上走的学生往往会表现出三个季节的穿搭，而如果是冬天，那便是一年四季的穿搭。
　　初来Z市读书的时候，林芊潼还觉得这种感觉很特别，但经历了四年的大学生活，她渐渐厌倦了。
　　厌倦了夏天太阳灼烧皮肤的感觉，厌倦了冬天看树木光秃的萧瑟感，但所有的这种感觉，最让她厌倦的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季节，她只能够一直盯着那个人的背影看。
　　春夏秋冬，在潮湿的春天，炙烤人皮肤的夏天，令人思念加重的秋天，以及萧瑟无比的冬天。
　　永远都是这样，只能盯着一个人的背影看。
　　在喜欢上他之前，林芊潼不太知道束缚是什么感觉。
　　当陈宇淇出现的时候，那时，她也还不知道自己命中的劫来临。
　　炎炎夏日，第一次见到陈宇淇是在大学公开课的时候，他作为另一组的小组成员上去汇报。
　　彼时，林芊潼正在学习如何让自己的演讲变得更好，更自然，所以她拿起手机去记录每一次同学的演讲，以便后期用作学习研究。
　　那天教室的空调正好坏了，她拿起来没多久就发现手有点湿，用纸巾擦了一下后，她扶正手机对着讲台上的人录像。
　　手机屏幕里面的人双手握着话筒，左右臂有些微微摇摆，看起来并不是很擅长演讲这一项技能。
　　林芊潼一边想着，一边把手机屏里的人放大。
　　她想着研究对方的手势动作和微表情。
　　食指和拇指往外扩，她看清了站在远处讲台上的男生的模样。
　　清秀的脸庞，高高的鼻梁，大而浓黑的眼睛。
　　林芊潼的手指不自觉停在他的眼睛上。
　　彼时，她心上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很有意思。
　　这四个字在她脑海里浮现。
　　后来的公共课，林芊潼意外发现她和他是一个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所以林芊潼开始对他有点在意。
　　她后来多次和他分在同一个公共课的班里，却只是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对方。偶尔有一些机会接触，像往后传递资料时会看一下对方点个头。这种时候，她心里就有很多小九九，总会想对方在上课的时候会不会注意到她今天特别扎起来的马尾或者编起来的鱼骨辫，总会想她回头的时候展现出来的一边是不是最好的侧脸，总会想自己站起来回答问题时是不是吸引了对方的注意，但在后来对方的表现来看，似乎没有。
　　因为按林芊潼在公共课的表现，多多少少她觉得自己也是会被人记住了名字，可是后来一次，有同学让他和自己拿小组资料参考一下，陈宇淇的反应是懵逼。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名字，也没有认识过她这个人一样。
　　林芊潼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开始是有点失望，但后来她觉得这也是正常，毕竟作为在自己专业上是学霸一样的存在，对这种公共课不在意也是正常的表现。
　　他或许不认识她，但她却通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渠道认识了他，知道他是他们专业成绩上数一数二的代表，知道他曾多次代表他们专业去国外参赛，也知道他不止学业优秀，在艺术上也有一定造诣。
　　他弹得一手好琴，被搞大创的团队成员调侃是不可多得的宝藏男孩。
　　过去近四年的生活，林芊潼安于现状，沉迷在暗恋他的快乐里，无法自拔。
　　为了都见他，她和交友甚广的舍友拿得了他的上课时间表，虽然专业课没有办法一起上，但公共课能选到一起的，她都尽力选到了一起。
　　正常来说，她觉得自己刷的存在感其实已经很多了，但还是没被人记住。
　　对于这一点，她很无奈。
　　不过无奈归无奈，这还不足以打击她。
　　真正打击到她的是那天下课的撞见。
　　她跟在他后面放学，假装无事发生一样。
　　为了不让自己跟踪得太明显，她甚至会隔着一条楼梯往下走，就从高处往下看，看那一颗圆圆的脑袋，茂密的黑发，单单这样她都可以暗暗偷笑好一会儿。
　　一阵急速的风从旁边划过。
　　林芊潼侧过脸去看时，发现有个女生步伐敏捷，三步并两步就往下跳着楼梯走。
　　那会儿，林芊潼还笑了，觉得这样的女生可爱有趣。
　　可当她看到那个女生和自己暗恋的男生并排走时，她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犹如被针扎，那种一点一点的刺痛没有放过她，直到深夜快入眠的时候，她还隐隐觉得心脏不舒服。
　　几年的读书生活，她从未见过陈宇淇身边有任何凑近的女生。
　　女孩侧着脸朝他笑时，林芊潼站在楼上，停住了脚步。
　　原来，他会笑。
　　在她的印象里，陈宇淇很少会有嘴角上扬的时候，也就是偶尔在大创比赛获奖留念时，可以看到别人捕捉的镜头下闪现的那一丝骄傲，可是搁平时，林芊潼几乎是从未见过他笑，连微笑的样子都没有。
　　而这样的笑展现在她面前时，却是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虽然说见到了这样的场景，但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她告诉自己也许就是很要好的同学，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然而，又是一次该死的偶然，她得知那个女生对陈宇淇是真的有意思。
　　在楼道碰见对方和陈宇淇告白的时候，林芊潼仿佛遭遇了地震一般，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是撑着扶手栏杆才勉强站稳，听完那个女生的深情告白。
　　“我喜欢你，我们可不可以试一试？”
　　停顿的空歇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是怎样漫长的时间。
　　她没有数算，但觉着自己的心脏如擂鼓锤，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敲打一般，附近的穴位突突而起，就好像在Z市中午12点时到露天地方站着一般，脑壳儿发烧一般疼痛。
　　“抱歉。”
　　男生带有磁性的声音很好听。
　　林芊潼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那句话没有把她从一直悬挂的地方拯救下来。
　　她好似被放到一个微高的地方，还在那悬挂着，只不过没有之前那么高，也就没有那么恐怖，那么惴惴不安。
　　再后来临近毕业季，室友打趣问各人大学的遗憾是什么。
　　林芊潼还没说，就被人打趣说暗恋对象都不知道她的喜欢，太可惜了。
　　太可惜。
　　这三个字就好像虫子一般钻进她的内心。
　　她犹豫着，害怕着，一直等待着毕业那天的到来，也一直恐惧着毕业那天的到来。
　　正如《哈姆雷特》说的，做与不做，这是个问题。
　　这个问题从冬天牵着她的心，直到炎夏再次开启。
　　原本她以为也许就这么算了，和过往初高中喜欢过的其他人一样，认识过，喜欢过，然后遗忘。
　　偏偏在她快毕业的时候，某一天收到了别班同学的表白。
　　对方在520这天突然给她送花，还说喜欢她。
　　她不会忘记那一天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拒绝人家的表白的。
　　激动的，兴奋的。
　　这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心情。
　　她知道站在对方的角度，那一定是很难受的，所以她还等装，装作抱歉，装作遗憾。
　　看着那个同学远去后，她转身拔腿就跑。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的脑海里奏起了欢快的乐曲。
　　背后的汗水很快湿透她的衣裳，转眼她也来到那个人的学院门口，但却发现大楼全黑。
　　那时她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出去实习了，和他们专业不一样，这学期留在学校的时间很少。
　　那一晚，被别人告白后莫名其妙让她激动的心情促使着她做了个很大的决定。
　　520这一天，赶在24点前，赶在学校断网前，她找到了公共课的□□群，找到了他的邮箱联系方式，给他发了一封长长的告白信。
　　发完之后，她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就像茨威格笔下的那个陌生女人一般。
　　抬头，她看到天边黑色的幕布上挂着的皎洁的月，心脏还在不停歇地蹦个不停。
　　这一晚，她失眠了。
　　比起失眠后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不适感，后边两天没有任何消息的邮箱更让她惶恐不安。
　　怕是发错了一个数字，把信息送到了错误的人那里，又担心真的送到了他那里。
　　在如此惴惴不安的状态下等了五十多个小时，终于，她等到了他的回复。
　　——谢谢你的喜欢，希望你也成为自己喜欢的人，成就自己喜欢的事业。
　　面对这寥寥数语，林芊潼的脑袋开始告诉旋转。
　　这算是几个意思？
　　他们是可以继续谈下去的状态吗？
　　可是一开始要说什么呢？
　　林芊潼不知道。
　　日子在推进，毕业也迎来了迈入社会后第一道残酷的考验。
　　在准备过试用期的那段时间，林芊潼尝试继续给他写信。
　　写到约莫第四封信的时候，她封笔了。
　　那一天，Z市绽放了近年来的第一场烟花。
　　烟花爆开的声音很响，光在在天上把黑暗的幕布给遮掩了。
　　周围人欣喜欢呼，大家纷纷在议论这种热闹的美好。
　　炎炎夏日，被白日炙烤得发烫的铁栏杆还未完全散去余热。
　　林芊潼倚靠在海边的栏杆上，似乎是下一秒被刺痛了，她猛地把手移开栏杆，低下头去看刚刺到自己的东西。
　　栏杆上的部分油漆已经掉光，斑驳的一部分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气息。
　　林芊潼想到了在学校无数次兵荒马乱，思念着某个人的情景。
　　在宿舍外围的栏杆处，在教室外围的栏杆处。
　　这种生锈的铁的味道似乎常常在她思念某人的时候存在。
　　而这一天，在她试用期未能留下的最后一天，她在朋友圈看到了他的动态。
　　一个女生笑靥如花，站在他旁边。
　　他们俩看起来很配。
　　这个念头一经想起，就变成嫉妒的根源。
　　林芊潼冷不丁想起最初感受到针扎般刺痛的感觉。
　　她讨厌这种感受，讨厌嫉妒。
　　她一直认为如果不是自己的，怎么都强求不来。于是在失业的这一天，她决定断掉和这个男生非常浅薄的联系。
　　当最后的烟花落幕，天空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林芊潼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陈宇淇的朋友圈，倒数三秒的时间，她像是做了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狠了狠心，咬牙删掉他的联系方式。
　　这一场大学的暗恋，总算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