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斯曼冰川消失之前》执笔十二画

1、物是人非

　　“你真的不来吗？”
　　“对，不去了。”
　　“你再给我说一遍！”
　　电话那头的声音几乎快穿透林芊潼的耳膜。
　　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手贱接这个电话。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头顶，霎时间她想起了某种熟悉的温度。
　　“赶紧回来收尾，听到了没有？公司给你资源，让你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你怎么还不懂得感恩呢？”
　　“不去了，我离职了。”
　　“你至少要提前一个月说明，不然公司要你赔偿两万块。”
　　“呵......”
　　“你什么意思啊？还朝我出气？”
　　“不去了，我和人事说明了，人事也同意了，你有什么问题找人事吧。”
　　电话挂断，她的脚也刚好迈进了目标大楼。
　　里面的空调风吹来，身上热汗黏糊的感觉和凉风碰在一起，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走到电梯口，她正准备按朝上的按钮，但打开手机的一刹那，她才发现原来是要去地下2层。
　　“真是疯了。”嘴里喃喃着，她果断按下朝下的按钮。
　　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电梯门也开了。
　　她所在的电梯门被关剩一条缝时，外边突然来了个神色匆忙的人。
　　电梯门再次开了。
　　林芊潼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眉头忍不住变成了川字。
　　“关啊，关啊。”
　　电梯里另外站着的人说出了她的心声。
　　电梯里的轮播广告还在播着喜庆的广告视频。
　　“想要去看看新西兰美丽的牛奶湖吗？想自驾去感受那一方的自由吗？”
　　热烈的广告声和噪音一样扰人心里的安宁。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倚靠着电梯里的栏杆，半仰着头看向外边，似是在放空。
　　电梯门一点点被关上，剩下一半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颗圆圆的脑袋。
　　只是盯着那个黑色的后脑勺，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缓慢。
　　不是她有意控制的，而是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然后就这么呼吸停滞了下。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开电梯门，听到旁边“啧”了一声。
　　因为手机响了，她放弃了这种冲动。
　　接起电话，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起初是很不耐烦的声音，但由于电梯信号不好，骂她的声音时有时无，她也没法去和对方说明什么。
　　等到电梯下到底下2层，电梯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她也才总算听清楚电话里的声音。
　　“喂？喂？”电话那头的声音，脾气听起来比刚刚好了一些。
　　林芊潼小心答了一句：“喂？”
　　听到有人回应了，对方的火似乎又被点燃了。
　　“你怎么回事啊？等着你了，是不是不想演了？不想演今早滚蛋，别来浪费爷的时间。”
　　林芊潼对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这年头真的是谁都是她大爷。
　　然而，翻完白眼还是得赔着笑。
　　她笑得很勉强：“哥，电梯刚出问题了，所以下来得慢，我赶上了，马上来了。”
　　“那你快点！就差你一个了。”
　　赶到片场才发现，现场非常简陋。
　　整一个类似停车场的地方，灯光非常暗，地面的刮痕严重。
　　在这么个又脏又没有空调的地方，整个人的皮肉贴在地上，她是别提有多嫌弃了，可想想扮演个躺在地上的吸血鬼死尸，半天就能赚到她之前工作一天的钱，她忍了。
　　人是中午到的，收工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
　　她走出去，感受着地面残余的热气，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进了桑拿房。
　　而这种进桑拿房一般的日子，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体会到了。
　　除了大学所在的那座城市，在其他城市生活的时候，她一般中午都在公司，很难感受到这种走着路都能挥汗如雨的感觉。
　　“这地球是越来越不能生活了。哎，生活......”
　　想到自己未来几个月很可能都没有入账的日子，她就焦虑得不行。
　　一连投了上千份简历，全部石沉大海。
　　可石沉大海也不意外，毕竟她投在了一群廉价劳动力涌出来的时候。
　　闺蜜劝她晚一些找工作，先休息会，可她不敢，毕竟身上已经没有太多可用做生活的储蓄了。
　　往后喝西北风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在没有树荫遮挡的地方走了一段，她实在是快被热晕了，无可奈何之下，她躲在了另一栋大楼下，借着里面传出来的冷气给自己降降温。
　　没一会儿，她的手机响了。
　　闺蜜热情的声音窜出来，她笑了，笑得有点苦。
　　“怎么样？”
　　“嗯，钱拿到了。”
　　“谁和你说这个，我是问你面试。”
　　“面试？”
　　林芊潼无聊地转了个身，看到了门口金属板贴着的这栋大楼的各个公司名。
　　她的眼睛迅速捕捉到了几个字。
　　优路科技有限公司。
　　那会儿，她明白了自己闺蜜说的是什么事。
　　就在昨天，她还喝酒喝自己的闺蜜说自己终于找到了个面试，但今早化妆准备出来的时候就被喊停。
　　据人事说，这个岗位停止招人了。
　　她气愤要理由，结果人事只是草草敷衍过去。
　　对于求职的打工人来说，最多就是骂两句，或者把对方挂到网上避雷，但除此之外似乎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与其内耗，不如抓紧赚钱。
　　她深知自己现在的目标就是入账，于是在早上紧急联系了之前兼职的一家做短剧的公司的负责人。
　　刚好他们缺一个演尸体的，而现在的人很多都讲究吉利不愿意演。
　　林芊潼不讲究。
　　饭都吃不饱了，还有什么可以讲究的？
　　回过神来，她叹了口气：“别提了。”
　　“怎么了？”
　　“那边放我鸽子，所以我来演戏了。啊......”
　　肩头被人撞了下，她吃痛捂住肩膀。
　　“抱歉。”
　　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就这样飞到她的耳朵里。
　　她不敢抬头。
　　刚刚的吸血鬼妆还没有擦掉，这么热的天估摸也融得乱七八糟。
　　虽然说帅哥是不认识的，也就见这么一面，但她没有勇气。
　　主要不是对方的感受，是她不能接受这事。
　　与其回去想着被帅哥看见这丑样，要自己内耗个几小时，那还不如不看。
　　于是她急忙“嗯嗯”两声，然后把头转到了别处，对着大楼的玻璃，侧着脸看向了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她发觉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她抬头。
　　果然，刚刚那个发声很好听的人已经不在。
　　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望着远处空荡荡的地方看。
　　“喂？喂？你没事吧？”
　　等意识到闺蜜在叫她，她才匆匆回应，然后挂断电话。
　　电话刚挂断就又响了。
　　她看着手机屏显示的陌生电话，果断按掉。
　　可过了会，她又后悔，担心会不会是自己投的什么兼职给自己打的电话。
　　正打算按回去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是刚刚的那个电话号码。
　　她眼明手快点开。
　　“请问是林芊潼小姐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优路科技有限公司的hr。”
　　林芊潼的脸立刻僵笑住，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电话不比信息，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问：“有什么事吗？”
　　不带“请”不是她的风格，可是这人太让人闹心了，一想到早上对方发来的信息，她就没法给对方好脸色看。
　　努力让自己以平稳的状态说话已经是她对hr最大的尊重。
　　“是这样的，我们早上那个hr是新来实习的，她搞错了，那个岗位我们在招的。请问你方便现在面试吗？”
　　林芊潼的瞳孔放大，忍不住“哈”了一声。
　　“你们不下班？”
　　“呃......这个......你要是方便，现在也可以面试的。”
　　林芊潼看着玻璃里映衬出来的像鬼一样的自己，心想就算是报复，把这妆带上去未免也太过分。
　　“不了，现在不方便。”
　　“哦，这样，那明天呢？”
　　她直觉那绝不可能是实习生的锅，无非就是一个借口。
　　要么就是有个心意的候选人今天过去了，结果下午就走了，所以hr又要急着找一个。
　　对于这样的公司，还不如不去。
　　“呃，我觉得......”
　　“怎么样？”一个磁性的声音就这样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微怔，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疼。
　　“还在沟通。”这一句话很小，但林芊潼听到了，也明白这是hr在和那个带磁性声音的人说话。
　　“明天你方便吗？如果不行，后天呢？”
　　“明天可以，什么时候？”
　　她魔怔了。
　　一定是魔怔了。
　　晚上背起面试稿的时候，中途她停下来许多次，一边背一边怀疑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就同意了面试？
　　对于这种怪事，用她闺蜜的话来说，就是鬼迷心窍。
　　“鬼？”
　　“哪个鬼？”
　　“那个说话很有磁性的鬼。”
　　本来只是句玩笑话，可是当第二天进门面试前，她听到里面面试的人的声音，身体一下子绷直了。
　　的确如她闺蜜所料，真是碰上了那个说话很有磁性的鬼。
　　为了不让自己过分紧张，她暗示自己说话好听的一定很丑。
　　可是这种暗示起不了半点作用。
　　如果她当真相信这话，也就不会在那个声音响起之后答应hr的面试请求。
　　“林小姐，可以进来了。”
　　林芊潼被请过去，和hr面对面过起了面试流程。
　　奇怪的是，她和hr在一角聊天，而面向落地窗，背对着他们的那张椅子上坐着的人一言不发。
　　林芊潼觉得这很诡异。
　　她好几次因为分心，说话有点磕巴，甚至前后鼻音都弄错了。
　　好在这不是要去应聘语文老师，否则她立马就得走。
　　“您考过普通话二甲了？”
　　“对啊。”她瞪大了眼睛，心里开始发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对方一副怀疑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你们招人看这个？”
　　“也不是，就是看你在简历上写了。”
　　“哦，那个就是......”
　　林芊潼想总不能把没什么东西写了的事实拿出来吧，于是轻咳出声，随便说了句：“就是真的，你需要我之后可以把复印件给你看。”
　　“哦，没事。”
　　人事说完看向坐在沙发椅上的人的方向。
　　林芊潼转过去看着那张椅子，嘴角忍不住一撇，开始在心里diss这个奇怪的公司。
　　椅子背后的人突然站起来。
　　光照在他的头发上，把黑色的光泽映衬得漂亮。
　　林芊潼盯着他的后脑勺发呆。
　　对方拿着手机一直看着，脚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迈，看起来和这次的面试毫无关系。
　　林芊潼的嘴角微微往一边翘起，就差说出来“不专业”这三个字。
　　她蹂躏了下自己的嘴巴，憋住了。
　　“陈哥......”hr喊了句。
　　这个被喊“陈哥”的男人回头。
　　林芊潼在看到对方的眼睛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可以，你看着办吧。”
　　可以，你看着办吧。
　　这就是她和陈宇淇重逢的第一句话。
　　无关风月，无关浪漫，他甚至都记不起她。
　　一个曾经疯狂暗恋他的人。
　　夜里，林芊潼在写下这几句话后，合上自己的日记本。
　　她看着外边的月亮，觉着这几年过去了，其实月亮都是一样圆，一样亮，根本没有什么变化，但人啊......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