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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水纹与刻痕 ...

  •   林珩在“水影案”死者周曼的公寓连续待了两天。

      公寓在老城区的七楼,没有电梯,楼道里堆着杂物,墙皮斑驳处露出“1998”的粉笔字。周曼是名自由插画师,房间里贴满了画稿,大多是临水的风景——护城河的晨雾、雨打青石板的水洼、浴缸里浮动的花瓣。最显眼的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面中央是面破碎的铜镜,镜中倒影不是人,是团扭曲的火光,火光里浮着片白玫瑰花瓣。

      “她的社交账号很少更新,除了约稿信息,只有三年前发过一条动态。” 林珩翻着周曼的微博,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文字,“‘水会记得一切,包括被火吃掉的影子’,配的就是这幅铜镜画的草稿。”

      苏砚站在画架前,指尖悬在那片白玫瑰花瓣的颜料上。她没碰,只是盯着颜料的纹理——那花瓣的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刻痕,不是画出来的,是用刀尖轻轻划上去的,形状和林珩手腕的疤痕重叠。

      “她也去过阳光福利院。” 林珩忽然说,“我查了她的学籍,小学是在福利院附属学校读的,比我们晚两届,2008年被领养走的。”

      苏砚的指尖顿了顿。画架旁的笔筒里插着支旧钢笔,笔帽上刻着个模糊的“曼”字。她伸手握住笔帽的瞬间,眼前炸开一片晃动的水影——

      不是周曼的临终画面。是间潮湿的地下室,周曼蹲在地上,用这支钢笔在墙面上画着什么,嘴里喃喃自语:“第七个……该轮到镜子了……他们以为烧干净了,可水记得……” 墙面被画满了歪扭的符号,像水波,又像火焰的纹路,最底下刻着三个小字:“糖、镜、烬”。

      “她在预言下一个案子?” 苏砚松开手,钢笔帽上的温度还没散尽,“‘镜子’是什么意思?”

      林珩走到墙边,指尖抚过周曼画稿里的护城河。画纸的粗糙触感让她忽然‘听’到水流声,混杂着女人的对话:“……那面镜子藏在河底,能照出烧不掉的东西……周曼找到它了……” 还有金属碰撞的轻响,像钥匙掉进水里。

      “护城河。” 林珩抬头,眼里闪着光,“她提到了护城河底的镜子!”

      两人赶到护城河时,夕阳正把河水染成金红色。河岸边有几位钓鱼的老人,说前阵子确实有人在下游的浅滩打捞东西,“是个女的,戴眼镜,说什么在着找掉的耳环?”

      林珩蹲在浅滩的鹅卵石上,指尖插进微凉的水里。水流过指缝时,她‘看见’一面青铜镜的碎片沉在淤泥里,镜面朝上,映出张淑芬的脸——她在往水里扔什么,动作很急,嘴里念着:“不能留……留了就是祸……”

      “在那边!” 林珩指向离岸三米的水域。

      苏砚找来捞网,没费多少力气就勾上来一个密封袋,袋子里装着半块铜镜,边缘还沾着水草。铜镜背面刻着缠枝纹,正面裂成蛛网,裂纹里卡着点黑色的东西,像烧过的布料。

      林珩的指尖刚碰到铜镜,突然地“啊!”了一声,踉跄着后退。她‘听’到震耳的爆炸声,不是火,是水——有人把一桶汽油倒进了福利院的水缸,火遇水反而炸得更猛,有个小女孩的哭声从缸里传出来:“阿砚姐姐!林珩妹妹!救救我——”

      那声音又脆又急,像含着颗没化的糖。

      苏砚扶住她,目光落在铜镜的裂纹上。裂纹的形状,竟和她左肩胛骨的疤痕完全重合。她忽然想起火灾那天,她和林珩躲在床底,听着外面的哭喊,有个女孩从床底爬过去,往她手里塞了个硬邦邦的东西,说:“这是院长爷爷藏的镜子,能照出坏人……”

      “是阿萤!” 苏砚的声音发哑,“她把镜子藏起来了,藏在水缸里。”

      林珩还在发抖,她指着铜镜背面的缠枝纹:“你看这里,纹路上有刻字!”

      阳光斜照在铜镜上,缠枝纹的间隙之中,果然有三个极小的刻字,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赵、刘、?” 最后一个字被磨平了,只留下个浅坑。

      “赵是赵丽,刘是刘梅。” 苏砚立刻想起福利院护工名单上的名字,“两个护工都死在火灾里,但档案里写的是‘窒息身亡’,没提烧伤。”

      林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按在她的疤痕上:“你再想想,火灾前一天,院长是不是让所有孩子把贴身的东西交上去?说要‘消毒’?”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起来了。那天院长——一个总是笑眯眯的胖老头——站在宿舍门口,让孩子们把带了超过半年的物品交给他,“包括衣服上的补丁、兜里的石头”。阿萤偷偷把铜镜藏在裤腰里,说:“这是妈妈留的,不能给。”

      “他们在找这面镜子。” 苏砚握紧铜镜,碎片硌得掌心发疼,“镜子里有他们的秘密。”

      夕阳彻底沉下去,河水渐渐变成了深灰色。远处传来警笛声,是王队带着人来了。林珩把铜镜递给技术科的人时,忽然发现镜面的裂纹里,除了烧过的布料,还有点亮晶晶的东西——是片糖纸,被烧得只剩一角,上面印着“水果硬糖”的字样。

      苏砚的目光落在糖纸上,喉结动了动。她终于想起阿萤没说完的那句话。

      火海里,那女孩攥着她的手,手心的糖融化成黏糊糊的甜,她说:“苏砚姐姐,藏好……糖在镜子后面……”

      技术科的初步鉴定结果半夜才出来。

      铜镜碎片上的黑色布料,含磷量极高,是助燃剂的残留物;糖纸上的DNA,与福利院死亡名单上“编号12”的空白位匹配——那确实是阿萤。更惊人的是,铜镜背面的第三个字,虽然被磨平,但通过光谱分析,能看出原本刻的是“张”。

      “张淑芬?” 林珩盯着鉴定报告,“她也是护工?可名单上没她的名字。”

      苏砚没说话,只是翻出张淑芬的入职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戴圆框眼镜,嘴角有颗痣,和福利院集体照里站在阿萤身后的那个护工,痣的位置分毫不差。

      “她改了名字。” 苏砚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痣,“火灾后,她用‘张淑芬’的身份活下去,一直在保护阿萤留下的镜子。”

      那为什么现在要把镜子扔了?

      林珩刚想问,手机突然响了,是王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你们在哪?城郊废弃玻璃厂出事了!又一起模仿案,这次模仿的是‘焚心案’——死者被关在玻璃熔炉里,现场留了面碎镜子!”

      苏砚和林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寒意。

      “焚心案”是十年前的悬案,死者被活活烧死在陶瓷窑里,现场没有任何挣扎痕迹,就像主动走进火焰里。而那个案子的卷宗里,附过一张现场照片:窑门口的灰烬里,有片烧变形的玫瑰花瓣。

      “他们在逼我们记起来。” 苏砚抓起外套,声音冷得像冰,“记起谁是第三个该烧的人。”

      车开出城时,月亮升了起来,惨白的光洒在公路上,像结了层薄冰。林珩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忽然低声说:“我刚才碰铜镜的时候,还听到一句话。”

      “什么?”

      “张淑芬说,‘院长的账本藏在糖罐里’。”

      苏砚的方向盘猛地打偏,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想起院长办公室那个锁着的铁皮糖罐,每天下午,他都会从里面拿出水果糖,分给“听话”的孩子。阿萤总说着那糖是苦的,里面藏着虫子。

      车窗外的月亮钻进云层,车厢里陷入短暂的黑暗。林珩的手腕搭在膝盖上,疤痕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泛着粉,像片刚被雨水打湿的花瓣。

      苏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背上的疤,是救你时被掉下来的横梁烫的。”

      林珩愣住,转头看她。

      “火灾那天,你非要冲进火场找你的布娃娃。” 苏砚目视前方,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拉你出来的时候,横梁砸下来,你压在我身上,所以你只有手腕上的小疤。”

      林珩的眼眶突然发热。她一直以为那疤痕是自己不小心烫的,原来……

      “阿萤呢?” 她问,声音带着哽咽,“她是不是为了救我们……”

      苏砚没回答。但林珩从她骤然握紧的方向盘上,看到了答案。

      车快到玻璃厂时,林珩的手机收到技术科的消息:铜镜碎片上的助燃剂,与二十年前福利院火灾现场残留的助燃剂成分完全一致。

      而那种助燃剂,当年只有市政工程队有资格采购。

      采购记录上的签字人,是院长的名字。

      废弃玻璃厂的轮廓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林珩看着厂房顶楼破碎的玻璃窗,忽然觉得那些窗口很像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们,像在等待两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祭品。

      她攥紧口袋里的铜镜碎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是阿萤手心的水果糖味,穿过二十年的灰烬,终于飘到了她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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