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爱人》木诶小雨

2、空茧

　　许淮星从十九岁时就一直活在梦里，只是这个很长的梦在第六年时随着他和顾执最后一点联系的断开而惊醒。

　　他被困在一个怪圈。

　　第一年

　　顾执没有回家。

　　许淮星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机屏幕，刷新着消息列表。顾执的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三天前，简短的一句“玩得开心”。

　　他皱了皱眉，又拨了一次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搞什么……”许淮星嘟囔着，把手机扔到一边。

　　顾执总是这样，情绪低落时就消失几天，像一只受伤的猫，躲进谁也找不到的角落。许淮星习惯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顾执的性格总会像一场周期性的雨季，而他只需要等待天晴。

　　他打开冰箱，里面还放着顾执没喝完的半瓶牛奶，瓶口已经微微发干。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最终没舍得扔。

　　“算了，等他回来自己处理。”

　　——
　　第二年

　　许淮星的生活依旧热闹。

　　他和朋友去海边，在沙滩上写下顾执的名字，海浪一卷，字迹就消失了。他拍下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某人再不回来，我就和别人私奔了。”

　　朋友们在下面起哄，问他顾执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他笑着回复，“可能又躲起来画画了吧。”

　　可晚上回到酒店，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顾执的聊天窗口上，想发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只发了一个表情包——一只猫歪着头，旁边写着“人呢？”。

　　消息孤零零一条，没有回复。

　　——
　　第三年。

　　许淮星梦见顾执站在河边。

　　那条河很黑，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惨白的月光。顾执背对着他，穿着那件灰蓝色的开衫，袖口沾着颜料，像往常一样。

　　“顾执！”许淮星喊他。

　　顾执回过头，眼神安静得可怕。

　　许淮星想跑过去，可他的脚像陷进泥沼里，怎么都动不了。他伸手去抓，可顾执的身体像雾气一样散开，他的指尖只触到冰冷的空气。

　　“你去哪儿了？！”他在梦里大喊，可顾执只是看着他，嘴角轻轻弯了一下，像在笑，又像在哭。

　　然后，他向后倒去，无声地沉入水中。

　　许淮星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窗外，天还没亮。

　　他伸手摸向身旁的床铺——空的，冰凉。

　　——

　　第四年。

　　许淮星开始习惯一个人生活。

　　他不再给顾执发消息，不再盯着手机等回复，甚至不再和朋友提起他。

　　偶尔，有人问：“顾执呢？好久没见他了。”

　　许淮星只是笑笑：“谁知道，可能去哪儿旅行了吧。”

　　可深夜，他会在顾执的衣柜前站很久，手指抚过那件灰蓝色开衫的袖口，上面还留着干涸的颜料。

　　小北斗跳上他的肩膀，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你也想他了吗？”许淮星低声问。

　　猫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

　　第六年。

　　小北斗死的那天，许淮星抱着它坐了很久。

　　恍然间，许淮星陷进高二那年的回忆。

　　午时一场小雨把校门口的樱花打落一地，许淮星正从小道上跑向学校。粉白的花瓣粘在鞋底，被他带出湿漉漉的印记。拐过文具店时，他看见顾执正站在门口，伞也没打。

　　"顾执？"许淮星小跑过去，把伞歪过去一半，"你站这儿干嘛呢？等我吗？"

　　顾执“嗯”一声，然后手指指了一个方向。在堆满纸箱的角落里，有个灰扑扑的小东西在发抖。

　　是只断尾的流浪猫。

　　许淮星蹲下来的时候，校服裤腿立刻被积水浸透。小猫警惕地往后缩，断掉的尾巴像截枯树枝似的拖在地上。

　　"它受伤了。"顾执的声音比雨声还轻。

　　许淮星已经脱下校服外套："得带它去宠物医院。"

　　"要迟到了。"

　　"那就先带着。"许淮星用外套裹住小猫，突然笑起来，"反正我们班第一节是体育课。"

　　小猫被藏进许淮星的书包里，只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经过校门口时，值周老师多看了他们两眼，许淮星立刻挺直腰板，假装书包里装的是篮球。

　　"你心跳太快了。"顾执突然说。

　　"啊？"

　　"猫能听见。"顾执指了指他的书包，"它在害怕。"

　　许淮星低头，果然感觉到书包里细微的颤抖。他深呼一口气，学着顾执平时深呼吸的样子。

　　经过顾执班级后门时，许淮星突然拽住他："等等！"他从书包侧袋掏出袋小鱼干，"昨天便利店送的赠品。"

　　小猫闻到味道，怯生生地探出头。顾执接过小鱼干，指尖轻轻碰了下许淮星的手背。

　　"你们俩！"教导主任的吼声从走廊尽头炸响，"哪个班的？"

　　许淮星下意识把小猫往怀里藏，顾执却已经挡在他前面。教导主任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许淮星鼓鼓囊囊的书包上。

　　"打开。"

　　拉链拉开的那一刻，小猫"喵"地叫出声。教导主任的脸色立刻变了："学校明令禁止带宠物！"

　　"老师，"顾执突然开口，"它快死了。"

　　雨点敲打着走廊的玻璃窗。教导主任盯着顾执看了几秒，突然叹口气："放学后立刻处理掉。"说完又补充道："顾执，下不为例。"

　　直到主任走远，许淮星才长舒一口气："他认识你？"

　　顾执只看着他，没答话。后来许淮星自己反应过来，眼前这木头成绩实在是耀眼。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许淮星已经等在顾执班级后门。他们急匆匆去往宠物医院，天黑下来才回到顾执的出租屋。

　　小猫被放在铺着旧毛衣的纸箱里，顾执用棉签蘸着温水给它擦脸。擦着擦着，他突然说："北斗。"

　　"什么？"

　　"叫它小北斗。"顾执指着小猫额头几处白斑，"这里，像北斗七星的排列。"

　　许淮星凑近看，小猫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鼻尖。

　　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渐暗的天幕上，真正的北斗星刚刚亮起一点微光。

　　小北斗这个名字，也叫了一年又一年。

　　猫咪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变冷，像六年前那个夜晚，他收到顾执的死讯。

　　他低头看着小北斗，突然意识到——

　　顾执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死了六年了。

　　而他，许淮星，假装了整整六年，他只是躲起来了。

　　窗外，雨无声地下着。

　　昏暗的壁灯幽幽亮着，映出许淮星空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