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雨蚀 ...
-
雨后的街道泛着潮湿的光,空气里漂浮着甜腻的奶油香气。许淮星站在马路对面,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看见蔺茹芝斜靠在甜品店门口的路灯杆旁。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针织衫,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缓慢升腾。她的姿态很放松,像是只是在享受一个普通的午后,而不是在等一个逃避了六年的胆小鬼。
许淮星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蔺茹芝似乎早就发现了他,却没有要招呼的意思。她只是静静地抽完最后一口烟,在许淮星走近时随手掐灭了烟头,转身推开甜品店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叮叮当当,像是某种无言的邀请。
店内的装潢和六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暖黄色的灯光,原木色的桌椅,玻璃柜台里整齐摆放着各式甜点。许淮星恍惚间似乎看见十八岁的顾执站在柜台后,穿着白色制服,低头认真地给蛋糕裱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专注的眼神。
"坐吧。"蔺茹芝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她走向角落里的那张小圆桌——那是顾执生前最喜欢的位置,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到整条街的风景。桌上已经放着一杯热咖啡,旁边是一碟蓝莓芝士蛋糕,顾执最拿手的甜点。
"我猜你会来。"蔺茹芝拉开椅子坐下,"从昨天看到天气预报说有雨开始。"
许淮星盯着那杯咖啡,热气氤氲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黑色的液体里微微晃动。
"小北斗..."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蔺茹芝静静看着他,了然,却不搭话。
风铃又响了一下,有顾客推门进来。蔺茹芝起身去招呼,留许淮星一个人坐在那里。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厨房的方向,仿佛下一秒顾执就会从那里走出来,手里端着刚烤好的饼干,脸上沾着一点面粉。
但厨房的门始终紧闭着。
蔺茹芝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纸箱,就是那个许淮星逃避了六年的箱子。她把它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
"他最后那段时间,经常在这里待到很晚。"蔺茹芝突然说,"有时候我早上来开店,发现他就睡在那张沙发上。"她指了指角落里那张褪了色的皮质沙发,"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许淮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箱的边缘,那里已经有些磨损了。
蔺茹芝看着许淮星呆愣的样子,胸口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顾执从初中就开始生病了。"
许淮星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收缩。
蔺茹芝冷笑一声,手指重重戳在纸箱上:"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她翻开箱子里的一本病历本,纸张哗啦作响,"初中三年,他几乎每周都去校医室拿安眠药。高二才确诊,是因为校医终于看不下去了,逼他去市医院做检查。"
"那些药,"蔺茹芝从箱底拿出一个空的药瓶,塑料瓶身在她手里咔啦作响,"他每天都吃,就藏在书包最里层的暗袋里。"她的声音突然拔高,"而你!你和他谈了三年多恋爱,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许淮星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蔺茹芝把药瓶狠狠扔回箱子里:"他怕你嫌弃,怕你觉得他矫情,怕你......"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了,"怕连你也不要他。"
蔺茹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街道上。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本来都要打烊了,突然听到敲门声。"
许淮星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张病历,纸张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
"开门的时候,顾执就站在那儿,"蔺茹芝的视线没有焦点,"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怀里抱着这个箱子。奇怪的是,他的脸色特别好,甚至可以说...容光焕发。"她苦笑了一下,"我当时还想,这孩子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窗外的雨声渐大,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蔺茹芝记得顾执的睫毛上还挂着雨珠,说话时声音有些发抖,但眼睛亮得出奇。
"他说:'茹芝姐,我要出趟远门,可以帮我保管一下东西吗?'"蔺茹芝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杯壁,"我以为是你要带他去旅行,还笑着说让他玩得开心。"
许淮星的呼吸变得急促,喉结上下滚动。
"就在我转身要进屋时,"蔺茹芝的声音突然哽咽,"他突然叫住我,特别开心地笑着说:'茹芝姐,我的病快好了。'"她猛地闭上眼睛,"我居然...我居然就那样跟他挥手告别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
"第二天下午,"蔺茹芝深吸一口气,"警察找到店里来。他们说...说在涨水的河里..."她的手指开始发抖,"捞上来一具尸体,口袋里装着我的名片。"
许淮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后来法医告诉我,"蔺茹芝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来见我的时候,已经吞了四五十片药。那些让他'快好了'的药..."她突然抓起那个空药瓶砸向墙壁,塑料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许淮星终于崩溃地弯下腰,额头抵在桌面上,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蔺茹芝泪流满面地指着那个箱子,"他那么认真地收拾好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连一张电影票根都保存得完好无损。却在最后一刻,选择把自己扔进肮脏的河水里..."
箱子里最上面是一本相册,许淮星颤抖着翻开,第一页就夹着他们看过的每一场电影票根,边缘已经泛黄,但日期还清晰可见。
"他死后一个月,"蔺茹芝擦掉眼泪,"医院寄来了新的检查报告。上面说他的指标开始好转,药物剂量可以减少了..."她的笑声比哭声还难听,"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个月..."
雨声淹没了许淮星的哭声。他死死攥着那张最后日期的病历,上面顾执的字迹工整地写着:"今天感觉好多了,或许真的快好了。想给许淮星一个惊喜。"
日期是他离开的前一天。